年少時,程豫瑾掌罰,眸中滿是責備,不似現在,隻是頹然垂眸,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太醫匆匆趕來,程豫瑾被安置在榻上,褪去上身衣衫,露出光|裸的肩膀。
“陛下,你先出去。”他也不叫她月兒了。
程豫瑾此刻面上有一絲罕見驚慌,汗珠從下颌滴落領口,攥住腹部衣衫的手青筋暴起。
白傲月便去外面等,見他身旁服侍的一個小仆有些眼生,對他那處傷卻是見慣了似的,便叫過來問了幾句:“怎麼回事?”
那人回禀道:“大将軍的傷乃是在平州作戰時,被流矢射中,又從馬上跌落。先帝去後,大将軍傷痛不已,連日操勞,太醫說是、說是……”
他年方弱冠,尚未娶親,這要叫他怎麼說出“動了胎氣”這種話。
“是麼……”白傲月聽罷,掀開簾子走了進去,對太醫道,“你們可得好好給大将軍治傷。”
她便也不叫他豫瑾。
那小仆本有心提提先帝,讓當今陛下看在皇姐的面上,也多心疼心疼鳳君,誰知說完了,陛下臉色更難看了。
程豫瑾伸出右手,堪堪攥住她的一截衣袖:“先、保孩子!”
寝殿裡血腥味彌漫,竟不知是傷口的血,還是身下的血。
白傲月雙目刺痛,這般時候了,他想的還是先保住他和姐姐的孩子。
白傲月施令:“先治傷!”
“唔,孩子,不好……”
自三月來,太醫一直都說胎象穩固,否則他也不會堅持親身上戰場,怎的今日隻是推了幾下,就有種下墜感。
白傲月對其餘宮人道:“你們先出去,朕在這裡守着。”
那小仆再不放心,也隻能用眼神示意太醫,接着退了出去。
白傲月對醫官道:“先給大将軍治箭傷。”
醫官冒着汗,擡頭瞧了一眼仍舊死死捂住腹部的程豫瑾。
長腿微微蜷起,無意識地護着小腹。
“快啊,把藥拿來。”程豫瑾倒像久病成醫似的,吩咐下去,小醫僮便立即去熬藥,白傲月心知看來這種情況他們都是見慣了的,怎麼從沒有人向她禀報呢。
白傲月上前一步:“先治傷,這是聖旨!”
太醫額頭直冒汗,在宮裡當差就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過日子,治好了治壞了治死了全聽主子一句“提頭來見。”
被白傲月這麼一壓,倒有些手忙腳亂起來。
醫官将酒精倒在帕子上,将傷口周圍清洗幹淨,程豫瑾閉目躺着,除了唇色淺白,沒有絲毫動靜。
藥酒浸入皮肉,程豫瑾隻是皺了皺眉。
白傲月關切問道:“怎麼樣,有沒有大礙?”
醫官松了口氣:“回陛下,沒事的,傷口不曾傷及髒腑。隻是這位置正好壓在胞宮的經脈上,孩子能不能保住,要聽天由命了。”
程豫瑾仰起半個身子,剛包紮好的傷口又裂開,他也全然不顧:“先生,一定要替我保住胎兒,勞煩先生了。”
“大将軍,您不可亂動啊,傷口反複會加重的。”
白傲月悄無聲息将袖子從他手中抽出,眼神裡全是漠然。
為了姐姐的孩子,他竟不顧自己的身子了。
也是,除了肚子裡那個,他再也沒有别的姐姐的東西了。
醫官施了幾根銀針在他胸腹大穴,程豫瑾的呼吸逐漸平緩。
棉絮飛了出來,白傲月與醫官對視一眼,再去看他掌下,竟已濡濕一片。
“将軍,忍一忍。”
白傲月恍惚覺得,自己手心竟也出了一層薄汗。
一根更粗的銀針,從他腹側刺入。
饒是有所準備,程豫瑾還是不受控制地痙攣一下。
“忍一忍,馬上就好。”
程豫瑾右手狠狠攥住衾被,不發一言。
腹内漸漸有了動靜,銀針撤去,程豫瑾有些難耐地将頭轉到一邊,将喉中破碎呻吟都埋在枕中。
白傲月從未見他如此痛過,她心中的程豫瑾堅毅如天神,是能在刀槍下護她安全之人。可如今瞧得真真切切,腹動如擂鼓,換了嬌生慣養的小公子,隻怕吃不住。
腹痛如此折磨人,她竟從來不知道。
湛凜生撐着輪椅,兀自忍痛的模樣浮現腦海。
他也會這麼痛麼,她竟從來沒有關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