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月已經在旁邊木凳上“啪嗒啪嗒”地埋頭苦吃,它碗盆裡面裝着的,同樣是青田村時常吃的碎肉湯泡飯。
祁瀾垂下眸睫,“沒想到你還記得。”
路無憂已經迫不及待地盛着白米飯,道:“對好吃的當然能記住。”
其實不是的。
他記住的一直都不是吃的,而是跟誰一起吃,況且那段日子是他為數不多的安穩時光。
不過這種事沒必要跟祁瀾說。
路無憂将飯碗往祁瀾面前一放,“這頓飯就當作給之前的冒犯賠罪了,如何?”
結果當然是兩人将四道菜吃得一幹二淨,即便是祁瀾,也多添了兩碗飯。
臨了要結賬時,六娘子将圍裙往肩上一甩,往竈屋旁邊小黑屋一指,裡面是待洗的碗碟,堆積如山。
“老規矩,去洗碗吧。”
“喳。”
這頓飯是路無憂請的,洗碗之人舍他其誰。
祁瀾本欲過去幫忙,但見六娘子坐了下來,似有話要說。
六娘子眼見路無憂進了小黑屋後,才開口:“他沒跟你細說,是怎麼認識我的吧。”
“嗯。”
六娘子搖了搖頭,笑了下,“這小子,哎,畢竟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祁瀾沉默片刻,還是請求道:“不知六娘可否與我一說。”
六娘子看着竈屋煙囪氤氲的白煙,像是當時遇見路無憂正在煮的那鍋湯面,也是那般霧氣騰騰。
她緩緩回憶道來。
路無憂并非一下子就成為如今人人皆知的“鬼饕餮”。
起碼在兩百多年前,他還不叫這名号。
在最初的肉身死後,路無憂也不過是遊蕩在陰陽交界處的一隻孤魂野鬼,渾渾噩噩,無歸無依。當時沒有人給他燒元寶蠟燭,他也不會吸食陰氣,又窮又餓。
當時六味居也隻是鬼市上的一個小吃攤,六娘子見到他時,他正縮在邊上牆角裡,單薄得跟張紙人似的,魂體都透光了。
六娘子目光才與他對視上,他就像隻被驅趕的野貓慌張地逃了。
六娘子也不以為然,直到過了幾日,有個紫面鬼将他扭送到六娘子跟前。
她才知道,這小子無師自通蹲在攤子旁邊角落,趁自己還沒收走空碗時,偷摸地撿客人吃剩下的碎渣吃。但攤上的吃食美味,自然不會有什麼剩菜,路無憂當時又是個愣的,盯着客人盯得緊,結果沒蹲幾日就被發現了。
路無憂細瘦伶仃的四肢拼命掙紮,嘴裡不住地喊“别打我”,險些叫那紫面鬼都抓不住。
六娘子好言将紫面鬼勸走後,一把把路無憂手腕攥住,把他帶到了爐竈旁,遞了一大碗熱騰騰的湯面給他。
那時路無憂擔驚受怕,還不敢碰,直到六娘子說吃了面就不打他,才狼吞虎咽吃起來,眼淚撲簌掉進湯碗裡都不自知。
兩人就這麼結識下來,每次路無憂來吃了東西,就替攤子洗碗。
六娘子想起來還覺得好笑:“頭回洗碗的時候,還摔碎了我五個大海碗,真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爺。”
祁瀾起身向六娘子鞠了一禮,“多謝六娘子照顧無憂。”
她坦然受了他這一禮,既然是路無憂的道侶,她作為長輩,這禮也受得。
六娘子用手指點了點還在啃骨頭的舔月腦門,繼續道:“明明連自己都顧不定,還要當街救下被開膛破肚的小狗鬼,一人一狗差點被大鬼拍得魂飛魄散。”
祁瀾道:“那也是六娘子救下了?”
六娘子:“我哪有那本事,我知道的時候,他已經被藥閣老救下,這小狗也煉制成他的伴生陰靈。”
“再後來,他不知道怎麼地又把肉身丢了,一身傷的回來。”
祁瀾聽到這裡,薄唇抿緊。
六娘子見他臉色不對,隻道:“既然有些事他沒有跟你說,我也不便說太多,你若有心,不妨自己主動問他,總比聽旁人說的好,别老像個啞巴。”
祁瀾道:“是。”
路無憂洗碗實力仍在,半個時辰不到,堆積如山的碗碟便被刷得锃亮。他出來的時候,六娘子已經在和祁瀾讨論如何給小白狗減肥的事宜了。
路無憂:“?”
告别時,六娘子将他們送到門口,“藥閣老那邊在找你,讓我見到你跟你說聲。”
路無憂應了一聲,原本吃完飯,他也正要去藥閣。
這次鬼市,藥閣離六味居不遠,兩人按六娘子指的路,帶着舔月一路走去。
興許是将六娘子的告誡牢記于心。
祁瀾走在路上,竟破天荒開口問道:“我聽六娘子與商販喚小白為舔月,這個名号頗具氣勢,為何未曾聽你說過?”
祁瀾和三小隻一直以舔月在青田村的化名“小白”來喚它,路無憂見舔月答應得挺歡,便沒有向他們告知舔月本名。
一來小白這名字比舔月更朗朗上口。
二來嘛……舔月本名解釋起來有些丢臉。
祁瀾不解:“吞天舔月,貪狼兇獸,有何丢臉?”
路無憂讪笑道:“其實是因為它小時候吃飯,能把飯盆舔得跟白月盤一樣幹淨。不過你這麼一說,以後倒是可以用這個解釋了。”
祁瀾:“……”
舔月撅着屁股在路邊拈花鬥草,絲毫不知自己的老底已經被老父親掀了精光。
祁瀾沉默了片刻,又道:“那藥閣老是?”
路無憂既然帶着祁瀾一同前往,便沒想着瞞他。
于是,這厮輕飄飄一句話砸下來:“哦,是幫我重塑這副肉/體的鬼修大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