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時限至,全城百姓都圍在刑部大牢入口,外邊則是殺頭斷案的擂鼓。昨夜夜雨,清晨晴朗,夏風吹過,雲散日升。
刑部武尚書殺伐果決,撫着胡須坐在圈椅中,陳出塞算他得意學生,站在一旁,靜靜看着,還負責維持秩序。
周遭百姓大喊着什麼,還大理寺卿清白,抑或是孟小姐才華不可埋沒,要求寬限時間的,總之輿論盛況非凡。
雁連亭和常擁宸一大早就趕來刑場,常擁宸眼底一片青,還強撐着精神要在前排圍觀。
“人多眼雜,小侯爺穿得金玉锒铛,小心錢袋子被順走。”雁連亭擠到他身邊,還非要找個理由。
“那你是本侯的守财奴嗎?”常擁宸還氣着昨天,不跟他站一起,嫌棄,“冷漠無情的人,理我遠些。”
“……”
擂鼓聲響,開場足夠盛大,就差主角來到。
刑部尚書武林一副看好戲的嗤笑神情,等着七日前,那個自以為是的女娃追悔莫及。
一陣風吹過,百姓們頻頻回頭,錯開一條路,孟中夏就從人群中,着一身清藍素衣而來。長發不用千金繁飾,但挽一支白簪,神情與旁日并無不同。
她一步一步,如此堅定,還如幾月前,在衆多男子前,用筆摹下一條科舉天路時的從容與淡然。
“全體肅靜!”
陳侍郎高喝一聲,底下百姓激烈的吵鬧聲很快零零碎碎,成了竊竊私語。
之後,但見刑部尚書武林從圈椅中懶洋洋起身,站在高處,睥睨着台階下遠處的孟中夏,說:“孟千金,你七日前揚言要為父鳴冤,說必定找到幕後兇手,然而如今大限已至,卻隻有你孤零零地走上刑台,這是何意呢?”
“你這般女子,不在如花般的年紀待字閨中,以求良人;反而耗費數年讀書,做那無用之事,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簡直是惘視國法、為我大景朝徒增笑爾!”
武林言辭激烈,吐沫星子亂飛,老骨頭這把年紀也是硬上了。
台下孟中夏巋然不動,長風吹拂她青絲長發,沉靜如聆聽教誨的青年學生。
武林在上邊罵完盡興了,才背過手去幽然改口:“當然了,我們豁達開放的皇帝陛下,欣賞孟千金在殿試上所撰文章。以為女子知書達理其實也未嘗不可,故而除卻青燈古佛,還——”
“陛下的好意臣女心領了。然而中夏自知福分淺薄,于萬人間過蒙拔擢已是幸運之至。不願奢求更多遙不可及的恩寵。”
武林轉身,大驚,随即憤怒,大喝道:“大膽!你蔑視皇威,天底下竟還有如此不知好歹之女子?”
孟中夏正欲作揖再辭,然而刑部的人看眼色行事,将她圍起來,手中剪刀赫然反光。
“老師!您這是做什麼?”陳出塞在一旁站着,驚異于刑部的人心有靈犀,而唯獨自己渾然未覺。
武林挺着胸膛,古闆又不怒而威:“孟千金既不願求全,那就請踐行你的諾言吧!削發為尼,餘生古刹青燈為伴,為我大景朝國運日夜祈禱。”
陳出塞聽罷上前,懇切求情:“老師,大理寺卿屍骨未寒,怎可這般對待——”
“小子豈可婦人之仁!誤了查明兇手的最佳時機,隻會帶來更多命案,你下去!”
“欺人太甚!”
常擁宸沉不住氣,就要沖上去叫闆,雁連亭拉着他,默然搖頭。
一群人拉扯孟中夏的頭發,對清白女子動手動腳,孟中夏不複先前看輕與淡然,意圖反抗:“我自己——”
刑場上混亂無比,台下的百姓叫嚣不斷,忽有人高喝一聲:“有人來自首!有人來自首!都讓開!”
武林眼中驚訝,那些個魯莽的人放開孟中夏,将人推至一邊,還好旁邊陳出塞眼疾手快。
“孟姑娘……”
“不必,謝謝。”孟中夏不用人扶,保持生疏界線,默然垂眸站到一邊去。
“——自首者為何人也?”
武林負手而立,看着底下人群中,逐漸走過來的、一個佝偻着背、黑瘦伶仃的老頭。
百姓發出恍然大悟的呼聲,接着又議論紛紛,深感懷疑與好奇。
同樣的,武林在上邊眯了眯眼,又怒道:“大膽刁民,你可知愚弄朝廷命官是何罪?”
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殘疾老人,怎麼能殺掉大理寺卿,還拖屍到京郊馬糞林呢?
陳出塞仔細看了,輕聲提醒:“老師,此人似乎是四年前彩衣案押上京的嫌疑犯。”
老丁頭嗓子難以說話,解釋不清,然而旁邊跟着來的,還有慈幼坊掌事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