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這出賣勞動力的姑娘們多半是家裡窮,跟彩衣莊簽了賣身契,然而蘭娘心善,将賣身契全部換做了勞動合同,一起勞動,一起賺錢,如今卻入不敷出無法支付報酬,情急之下,隻好說:
“那就按麗香說的,你們若是願意,就去庫房裡拿那些貨,到杭州城裡去賣,賣出去就都是你們的。”
常擁宸似乎有疑問,然而雁連亭拉住他,前者隻好跟着離開。
孟中夏跟陳出塞去探訪當年被坑殺的新娘子家屬了,還沒回來,沈常二人在那時彩衣莊亂葬崗旁找到了老丁。
亂葬崗裡新娘屍身都被安葬,這大坑如今空洞幽深,幹涸着,也沒被雨填成水坑。
“丁裁縫,你在這裡幹什麼?”
雁連亭一邊問,一邊靠近他,然而老丁難以說話,交流障礙的克服十分之必要。
雁連亭回身看一眼常擁宸,後從懷裡掏出個藥瓶子,将裡邊的藥丸給丁裁縫吃了——
天庭靈丹妙藥不計其數,讓老丁重新開口說話并不困難。
雁連亭剛想編個理由,譬如說是洛陽的奇人有妙方等等,然而常擁宸似乎并不驚訝,隻是在後邊默默看着。
日落時分,二人将老丁帶遠些,不要離這個坑太近,才問他:“丁裁縫,我二人有一事要向您打聽下,剛好孟姑娘不在……”
老丁發現自己能夠重新說話了,感激不盡,摸着喉嚨老淚縱橫。
“我們想問您,當年那個與孟夏很相似的孩子,您是如何收養來的呢?是華氏給您的嗎?”
老丁眼睛空洞一瞬,而後不安地搖晃,四處看,在無助顫抖的時候,常擁宸居然過去,毫無架子地扶着老人的肩膀,輕聲道:“您慢慢想,想好了再同我們說。”
雁連亭很有眼色地撿了根木棍,給老丁當拐杖,老丁抓住拐杖,緩緩坐在郊野枯井邊,垂淚道:“……二十多年前,我将做好的新衣給孟老爺送過去,小夏穿上後便離奇死亡。”
“鄉人就說,我一個縫壽衣的,給小女娃裁新衣,就是晦氣,就是死人的針線害死了小夏。我很自責,人生苟且不如,就想一了百了,”丁裁縫說着說着便哽咽難言,抹眼淚,“然而,自那之後,我開始聽見一個姑娘的聲音,仿佛魔怔了一樣,我竟覺得那個聲音,是當時地主家慘死的小姐……”
“那位小姐很善良,性子很活潑,即使我與她隻有一面之緣,我還是印象深刻。”
“之後,我繼續給人做壽衣,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我開始聽見更多死者的聲音,隔壁村子的張三,黃雀村的王二,凡是我做過壽衣的人,我認識的,都能分辨出來。”
再而後……那些沒死的人,也都湧過來,跟丁裁縫說話。
最後,那些沒死的人——
都死了。
在丁裁縫面臨精神崩潰之際,他聽見銀鈴一樣的孩子笑聲,他居然覺得是孟老爺的女兒小夏,于是在那個夜晚,出了裁縫店,到外邊月黑風高的地方巴望。
于是,他這輩子見過最靈異的事情出現了——
身着紅肚兜、白喪衣的男女童子,牽着一位小女孩來到他眼前,在幽深月色下,那個跟小夏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孩子,笑着,怯生生的,喊他:
“阿爹——”
“仲夏!”
五月初五,老裁縫去河邊采蘆葦葉包粽子,滿心歡喜回來,卻發現孩子不見了,而家門口隻有一隻虎頭鞋。
他驚慌失措,抱頭痛哭,一邊又覺得是自己積的陰德,換來了小夏幾個月的陪伴,面對孩子失蹤卻毫無手段,隻能忍氣吞聲,畢竟這孩子跟孟老爺的女兒太像了,他有時也覺得自己是偷來的。
于是,裁縫離開了黃雀村,去了旁邊鼎鼎大名的彩衣莊,他想去彩衣莊謀生,不再給人做壽衣,不再遭受陰魂不散的糾纏。
然而,來到彩衣莊依舊被冷遇,被嘲諷,彩衣莊的人看他骨瘦伶仃,大把年紀也沒個媳婦兒,瞎隻眼背還佝偻得厲害,隻想把他趕走。失去生計的老丁,就變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後來呢?後來您就一直流浪莊子内,直到四年前被抓去京城嗎?”
雁連亭關切問。
“是……是,那些村民說我神神叨叨,對莊裡的姑娘危言聳聽,”老丁還是忍不住顫抖,心底發寒,“我隻是像從前一樣,聽見鬼魂的說話聲而已……我怕姑娘們遭遇不測,才到處警告,可隻會被當作瘋子傻子。”
而事實是,那一年,附近要嫁人的新娘子們,的确接連死了有三十個。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月上樹梢,磨坊處卻猛然傳來尖叫與重物落地聲。
雁連亭警覺,很快低聲道:“懷昭,你看好老人家,我去看看那邊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