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威脅他?
雁連亭氣上心頭,作勢往牆上一倚,抱臂勾手嘲笑道:“你來啊,來來來——小侯爺美名冠京城,不知有多少名流纨绔豔羨我呢!”
常擁宸拿枕頭砸他,一氣之下紅了臉,甩袖離開:
“你這個死流氓!”
雁連亭忙下去追,拉着手好聲好氣道:“别急着走啊……有正事跟你說。”
“什麼?”常擁宸轉身,擡眼看着他,又生恻隐之心。
二人點蠟燭重新圍坐桌案前,冬夜裡房中還燒着炭火,案上擺着幾道涼菜藕片花生。
“今日我去城主府,少城主給我講了個活人奪舍的詭怪轶聞,說他老爹趙天欽從前特别相信死而複生,隻要殺幾個人當作投名狀,魂魄就會被賦予奪舍的權利。”
雁連亭邊說着,邊拿起筷子夾一口菜。
“挺好吃的還。加了良珍城特制香料。你嘗嘗?”
“我不吃,”常擁宸坐在對面撐着臉,看向别處,“你這詭談算什麼正事,黑天說淨吓人。”
“你害怕?”
常擁宸不搭理他了,換個話題:“今日我本是去抓藥的,還想順便在天王老字号買安神香——就是我慣日用的那個,你應當熟悉吧。”
“四年前,哦對,現在應當說五年前了。翠蹊谷的藥師在寶塔街賣香,我母上大人就跟這邊聯系每月購入,安神香就是他家這個老字号的。然而今天我去時才知道,原來他家少東家賀明被四月前大火燒死了,所以生意中斷了。”
“他家老字号?你要不去城裡最大最大的老字号看看呢?”雁連亭椅子往後仰,提議道。
常擁宸搖頭:“沒塵宮提前打聽過了,他家就是最大的。”
“……按道理不應該吧,”雁連亭捏着下巴,思忖,“趙家老爺子趙天欽是第一個在良珍城發揚藥香的,合着那是個不折不扣的财迷,應當把城裡最大的藥坊掌握在自己手裡,怎麼會姓賀呢?”
常擁宸:“對,我也有點奇怪,光靠百姓賦稅供養應當不能,所以我懷疑老字号掌櫃應當跟趙天欽有什麼關系。”
“我已經叫人送信給我娘,讓我娘鑒定一下那個死去的賀明是不是當初來京城賣香的,因為他嘴角有顆痣,我覺得有點眼熟。”
雁連亭颔首同意,又端正了坐姿:“少城主趙八方或許還知道别的消息,我看他跟他老爹不是一路人。”
何出此言?
燭影搖紅,二人在案前對坐睡意全無,徒留客棧外漫天飛雪。
——城主府,後院。
“忘憂,你此去杭州,說要找二十年前附在我妹妹身上的神仙……神仙,真的存在嗎?”
忘憂裹在狐裘中,唯留一雙黑圓的眼睛,坐在矮榻上,喃喃:“存在,存在的。”
“是仙者、是魔族,好似就在他們、就在世人一念之間。”
趙八方聞言無力跌坐一邊,扶着額頭面色痛苦,一樣地口中含糊不清:“父親他迷戀神佛鬼怪,犯下太多過錯。”
“我繼承他衣缽,每年都燒掉千萬貫求道士作法,而道士說九天之上存在扶乩道宗。世人真能用金錢叩開天門,讓天庭聽見我們凡人的祈願嗎?”
忘憂以藥人的身份在趙八方身邊陪伴多年,趙天欽死的那日,還在拉着趙八方的手,讓他絕對不能放跑了忘憂——
吃一口肉喝一口血就能治愈百病的藥人,養成了就是天降橫财。
趙八方也逐漸知道自己身邊這個少年絕非凡人,自己從小體弱多病,喝血續命吊到如今及冠,而忘憂飲食習慣奇異,相貌好像自始至終都是這副——他相信,那遙不可及的神仙都是這樣良善。
而今日遠道而來的雁連亭說了什麼呢?
——二十多年前,悲喜雙宗的紅肚兜男童子入魔,跑到西南翠蹊谷一帶,本想附在合适的男娃身上,然而不知為何會被驅逐,隻好落在了三歲幼女體内。
恰逢那時趙天欽迷信道士所言,信了道士那句“目前被鬼氣纏繞”,故而用桃木枝鞭打女童辟邪直至咽氣。
神童子雖走火入魔,然而悲憫之心尚存,趁着垂危的夜色,将華氏帶離西南,帶到自己的據點黃雀村,又将華氏女兒的殘魂挪附在孟少翁死不久的女兒小夏身上,某種程度上算借屍還魂,這才保下遇人不淑的母女。
“一模一樣……”
忘憂聽完趙八方跟他說的,無疑面上出現錯愕的神色,他去黃雀村找當年的悲喜童子,問來的結果正是如此。
趙八方敏捷地捕捉到他的神情,才忐忑詢問:
“所以,忘憂,你的真實身份是?”
——千年前,天庭帝君躬身培育仙草,治理人間西南一帶爆發的瘟疫,肆虐瘟疫結束後,帝君便将仙草賜予瘟火仙宗的仙君,命其名為……
當飲忘憂草。
瘟火仙君掌控人間苦病,百年來秩序都井然,百姓皆安康。然而當飲忘憂草想念故鄉翠蹊谷,仙君失手打翻瓷瓶,一躍竟回到人間。
不曾想這一躍,就動搖了仙宗的根基。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