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煩姑爺在外等候片刻,我這就去通報長公主。”
看門的書童畢恭畢敬地回身,沈笑空謝過在外等候。
煙爐袅袅,長公主在花苑的亭子裡聽雨,天青色的珠簾缭繞淅淅瀝瀝之中,孤獨的棋盤,黑白雙方缺一人對峙。
而她身側是假山與水石,淋雨的飛鳥叽叽喳喳地躲到檐下。
“早聽沈郎博學,而城中雨勢不歇,天色尚早,不如與本公主執棋一局?”
高貴優矜的明煊公主有着一種天生憂郁冷靜、又慘烈張揚的氣質,常擁宸像她七分,不過到底哪裡像,沈笑空卻說不出來。
“獻醜了。”
沈笑空落座對面,果真應允了長公主的邀約,與她共破這道殘局。
明煊公主下棋,也會将雙手撐在臉邊,仔細瞧這位青年,她面色長帶笑意,朱唇與手上蔻丹都襯得她是那樣風華絕代。
“長公主,我來其實是有事情向您請教一二。可能會有些冒犯。”
沈笑空會仔細思忖後再走棋。他手指細長白皙,握着黑棋時又襯出骨節的淡青色。
“你且說。”
然而明煊公主就是直來直往,毫不多加猶豫。
“我想問問,侯爺他在這天……是從來沒有過生日的習慣嗎?”
明煊公主聞言笑了,發髻上的金钗或流蘇步搖糾纏着青絲。
“是啊。”
“就算很重要的加冠禮,都是四年前跟如今的皇上李珩娶妃的喜事一起辦的。”
公主說得風輕雲淡,還輕輕挑眉,就像隻是專注棋子而已。
“當天才來問這個,莫非……你二人感情出問題了?”
沈笑空垂眸看着棋盤,端坐對面,一個腦袋拆成兩個用:
“公主多慮了。”
他沉吟片刻,才處變不驚地說:“那敢問,公主可否能向我仔細講講,花塞之戰?”
——花塞之戰,因戰場清明一夜杏花遍野而得名。戰後景朝的邊境的百姓去為壯士收屍,都無功而返、“報國無門”。
戰争的戰場是大景朝上一個朝代的遺土。據老祖先流傳下來的說法,關于為什麼那裡成了廢棄之地,則是因為先祖打下江山時的詭聞。
五年前初到京城,開國嫁衣盜竊案還曆曆在目。嫁衣神女與先祖共讨河山的天意傳奇為人稱道,或許隻是為了掩蓋上位者血腥的真相。
數百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或許隻有天演時宗内藏着曆史的答案。
“聽上上上上上輩子的人留下的夜話,祖皇帝帶領的軍馬不及前朝百分之一,在背水一戰中,想出了以敵國公主和其餘百位年輕女子着嫁衣獻祭的恐吓方式,将敵軍上下震懾,最後得天獨厚地赢得了戰争的勝利。”
而當時還是一個小将領的祖皇帝聲名大振,一下子跟随者八方雲集,最終建立了新朝。
而那傳說中指引方向的神女,也不過是敵國公主的“化身”,敵國公主身上的嫁衣,的确是前朝大師的絕筆。但遠非什麼無意尋來的,而是從她屍首上扒下來的。
當是沾染了無數芳華魂靈在世時的鮮血,才得以永葆青春的瑰麗血紅色。
“敵國公主……為什麼會身穿自己國家最美的嫁衣,出現在戰場上?”
“倘若自己的國家羸弱,那些公主的命運豈能都像我這樣任性恣睢?她們被送去和親,遭受淩辱,之後再被囚運往死生一線的戰場,用來威吓抛棄她們的國家,最終可悲地以為自己大仇得報。”
再而後,當戰事平息,春風拂起時,無論最終是哪一方的勝利,都會象征性地給她擺上一個祭祠,被美化成傳說裡驚鴻一瞥的神女。
那神女鳳冠霞帔而來,兜兜轉轉,還是被定格成她們為人時,一生中最痛苦的時刻。
沈笑空沒能再開口問些什麼。
——在雨聲寥落的你來我往中,這局棋子頗有守得雲開見月明之意。
明煊公主好似講了關于定國将軍的那場花塞之戰,又好像完全沒有。
或許是沈笑空聽前事聽得心有餘悸吧,明煊公主傲然自得先他一步,解開了這局殘棋。
沈笑空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拳起身。亭子外鋪的一路鵝卵石水光潋滟,清明的雨歇了氣勢,一抹夕陽的黃昏暈染了煙雨中的天青,京城百姓家的炊煙緩緩升起。
“快回去吧,要不要馬車送你?”
明煊長公主送人到屋檐下,沈笑空搖搖頭,撐着他那把紅紙傘,說:“不用了公主,我還有些東西要買。”
公主颔首,後與婢女往回走,閑聊着晚飯吃些什麼。
買什麼?西市買駿馬,東市買鞍鞯。
繞着京城這麼一大圈,當他最後來到寶塔街,停在侯府門前收拾東西進去時,馱着一籃子新鮮蔬菜的馬兒鼻子哼哼,在門前跺兩下梯子,拱着人的腰,才算把沈大才子送進去。
沈笑空拎着蔬菜,直接進了後邊廚屋。
管家還沒來得及迎接,就是睜大了眼睛,震驚不已。他險些去告訴小侯爺,然而小侯爺睡了一天,在屋裡頭喝了解酒湯還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