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濃重。
沈笑空将馬匹留在了邊塞人家,自己隻身前往夜色中連綿的矮丘與山坡去。
潮濕的風纏在發梢,他忽然覺得有寒意。似乎有水滴落在他臉龐,他剛擡手去擦了一下,就被突如其來的暴雨打了個措手不及!
嘩啦啦——
夏天的雨在那一刻,倏然暴烈地飄搖砸落。沈笑空抱頭擋雨,俯身往遮擋物底下跑。
然而一望無際的杏林之間雷光隐現,他怕被雷劈。就在隐隐覺得有白光追着自己跑的時候,終于在樹林中看見一座殘敗的将軍祠。
沈笑空匆忙躲入廢祠中,擡眼間,乍然與祠堂裡破舊掉漆的人像四目相對,心跳險些沖出胸膛。
他的腳踢到了腐爛的供果杏子,正在心中無限抱歉時,卻忽然靈光一現。
這……花塞邊疆的,難道是常大将軍的像?
沈笑空眉心一跳,當即就更加正襟危立了,而後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心誠則靈。
他在腦海中努力描想着定國将軍該是怎樣一副樣貌,卻在舉棋不定時聽得人像後傳來的聲音。
“何德何能,鄙人堪得沈仙君三拜啊。”
倚坐在像後的黑衣人微微側過身來,風涼地戲谑間,還是像以往一般隻露出半副眉眼。
他姿勢随意,手裡捏着個熟杏子,玩笑似的又将其随意丢了。
“……是你?”
沈笑空眉頭微皺。
黑衣人揚起臉,笑說:看到我很驚訝嗎?“”
“不是啊,單純惡心。”沈笑空輕飄飄地轉身,不屑地離開此地,即使下雨,也不可能跟敵手共處一室。
“那你可真是——”
黑衣人無奈放松,正當還想說什麼的時候,蓦然間白金色的光倒行逆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來,大赦天下一般将整個黑暗的将軍祠照亮。
有杏花香。
桃花香。
都是姻緣神宗的仙術氣息罷了。這道力量純淨又明亮,凜凜洌洌如清溪在心上淌。不過到了對付别人的時候,自然化成了一把桃木寶劍似的形狀。
倏然間雙方已經過了數十招,黑衣人就像一種邪祟一般難纏又陰險,沈笑空在迅疾利落的進攻與防守間逐漸摸透對方的套路,也或許是那人不想再遮遮掩掩了——
殘舊的将軍像轟然一聲往側邊倒塌,整座将軍祠都有地動山搖之勢,接着外邊杏林中的雷雨傾盆如注,在刺目閃電中黑衣人就要逃之夭夭,然而沈笑空眼疾手快,手中劍鋒撕開他最後的防禦面紗!
沈笑空腦海中,彌留的将軍像倒塌訇然,心裡的弦像忽然斷了一般,難以置信地緊盯着黑衣人的臉。
而後,腳下搖晃劇烈,随之而來的是整座将軍祠的塌陷。
沈笑空在逃出斷壁殘垣時,呼吸中嗆入陰濕的塵灰,而外邊的雨驟然停了,隻剩下遍地滾落的風雷。
而那黑衣人的面孔暴露無遺,他就如一張夜色的披風一般懸立在廢墟之上。
那張臉,沈笑空沒有在哪裡見過,但再熟悉不過——
他就是常擁宸的父親。
“衆将聽令——屠仙者,借屍還魂得重生!”
天雷中一道白門出現在花塞,而沈笑空在黑壓壓的東西紛湧襲來時,心中卻隻剩下一個詞,那就是“鬼帝将軍”。
成千上萬披堅執銳的鬼魂從地底冒出,朝着輪回仙君蜂擁而上,沈笑空依稀覺得,這些已死之人都是數十年前的戰場亡魂。
他不想打。
——那道雷光化作的白門仿若能将他遁入另一個時空,沈笑空一咬牙,揚袖縱身躍了進去。
他墜落得十分漫長,甚至在這個刀片拼接的玄幻隧道裡,看見了自己的父親母親。
這個地方,芸芸衆生者,皆是亡人。
他看見了那個信使鄭赫,正被活生生地剝食,周遭圍了無數個瘋狂的想要離開的死魂靈。
這一路宛如下黃泉,明明是酷暑六七月的天,卻一步步變得冷清苦寒——如墜冰窟。
好冷。
沈笑空雙腳終于落到地面,周圍漆黑又仿佛白雪一片,他什麼都看不見。整個人輕飄飄地蕩在天地之間,遊走在被無限拉長又縮減的時間裡。
這是哪裡?
忽而之間,他感受到身後仿佛有一道視線。
“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