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柳中,繁華皇都長夢,風雨雷聲驚起的萬家燈火,随雨飄灑着消寂。
沈笑空下客棧時,還聽見老闆娘哄孩子的歌聲——
“小老鼠上燈台,偷吃油,下不來……”
他手指袖中一點,房中的孩子和娘親都睡去了。
假如芸芸衆生共做一場夢,那麼他希望,是場太平人間、無憂無恙的好夢。
而在他們關于天庭的幻想中,雷雨天宗還在掌控着風雷滾滾,瘟火仙宗依舊監管着疑難病痛,風水元宗替世人占蔔命運,悲喜雙宗忙于協調喜樂。八方财宗那麼窮兇極惡,姻緣神宗從來都不顧他們死活,而天演時宗日月輪常,最公平了。
然而現實是,天演時宗将在這場變革中,扮演最重要的角色。
時宗仙君站在帝君身邊,而腳下是紫衣仙君于凡間備好的祈禱高台。或許他們眼裡看不見凡人,隻是望見位于大景疆域四方的神宗駐地。
“諸君,可準備好了嗎?要與我一同回到人間了嗎?”
帝君一身雲霞似的紅裳,仿佛還如無數個她隕落時的模樣。可是今非昔比了。如今的她強大,早将愛恨的雲煙看了千百遍;如今的她不凡,早将慷慨的功名抛了幾萬天。
她不知道走盡了春秋後還有多少次星移鬥轉,她觀遍了離别後共情于人生不相見,她想,大抵神因人而成神,神被世俗香火浸染之後,就又變成了人。
那麼多悲歡離合陰晴圓缺,她豔羨,她懷戀,屬于自己的那一片月。
——就當是詛咒好了,誰叫她是嫁衣化作的神靈呢?
縱使她強大,她不凡,她聽取了愛恨情仇與浮世虛名,她的名字也總是與這個大景朝,與景朝的祖皇帝形影不離。
時間是一場浩劫,六百年清醒痛悟,九百年萬劫不複。在這漫長的光陰裡,透過綿長的香火,通過虔誠的跪拜,她将供奉她的人的名字聽了千秋百代。
如果可以,她想再見一次數百年前的那個李谧。
而李谧直到死,才找到的、讓嫁衣永恒的方法,看來,不是用珍香異藥捱過時間的漫長,而是用愛。
愛是隔山隔海的一場盛大的謊言,愛是纏綿在鳳冠霞帔中永續的香火百代,愛是沉疴頑疾,比藥還要無藥可醫,沒有什麼能讓一件嫁衣長存于世,除非他們信仰愛。
天演時宗的連星七大陣于天地間緩緩亮起,時間照亮了沉睡的景朝的疆域,也逐漸蔓延到西疆之國。
風水元君觀照着腳下人間,出聲道:“西疆國那裡是怎麼回事?”
“黃泉那裡是古祭城,古祭城裡壓着前朝亡魂,當時間回複原位之時,被時間流放的人将不再流浪。”
紫衣仙君身後雷雨不歇,分神回答道。
清歡仙子:“我瞧那裡黑壓壓的一片,屆時又該如何控制呢?他們會順從神宗的掌控嗎?”
紫衣仙君堅定颔首。
财宗仙君心不在此,一雙眼俯瞰着人間,尋找輪回仙君的蹤迹。
“小雁,你相信姻緣嗎?”撐着傘的和尚問雨中的人,眼神晦暗不明。
雨中的人自是輪回仙君,他看着天地之間透雲而來的異光,瞬覺身如囹圄,呼吸不暢。他丢了紅色油紙傘,奔向那座琉璃寶塔,想盡一切辦法去毀壞懸在塔頂的天賜良緣,甚至毀了這座塔。
是不是隻要一座神宗駐地消失,連星七大陣就不能運行?
答案是否定的。
沈笑空也無數想過,要不然趁着某個月黑風高的夜,他去把京城的這座惹是生非的寶塔給毀了。
但是答案是否定的。
畢竟另外三座在西疆,若是缺一不可,那那個徐靈生也會去西疆國建高塔,而不會對黑鬼的作為毫無察覺了。
所以,是天賜良緣的錯。
不是錯在它剛好落在琉璃寶塔尖,而是錯在輪回仙君因天賜良緣被帝君欽點,如果他不是輪回仙君,是不是就能因無知而安樂死了?但是責任總要擔的,事到如今,他隻能去闖一闖。
原來千萬般錯,都是權利與責任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