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有萬般不舍,他要親手将天賜良緣毀了。上一回他将玉佩從天梯雲海墜落,是想以此證明對所愛之人的赤誠,想讓所愛之人知道自己在他心裡的價值,那碎了便是天賜良緣的碎得其所。
可眼下,這塊玉佩是無辜的。
可是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看守衛兵早因神力仙術而沉沉昏睡,沈笑空冒雨推開了琉璃寶塔碧綠色的大門,塔中檀香缭繞撲面而來,絕世嫁衣因祭祀活動,再次從國庫裡取出。
電閃雷鳴的一瞬間,天地間的明度再次提高,仿佛連星七大陣就要成了。
而和尚卻還在沈笑空身後,仿若神奇地清醒如舊,他喊住了沈笑空,撐着傘一步步過來,任由雨水濺濕他的藍色僧袍。
沈笑空攥着拳頭,攥起衣角,眼睛不曾眨一下,就那樣定定地看着慧心。
慧心緩步走過來的時候,景朝雷雨止息,醜時将過。
沈笑空朝外看天象,忽然覺得帝君離他好近好近,近在咫尺,近在這座琉璃寶塔之間。
——慧心和尚,朝寶塔中央的嫁衣跪拜了下去。
“神女,我跟你講個夢吧。”
沈笑空聞言,不由得抿起唇角,而後心下靈犀,蓦地轉身離開。
天賜良緣在琉璃寶塔頂上泛着光,由盛入衰,或許是因為天即将亮了吧。
“我第一次夢見你,已經是遙遠的六百年前了。”
“那時你是甯朝的靜平公主,我在走向生命的輪回。輪回裡有人怒罵我血腥殺戮,有人诟病我雙手沾滿罪過。輪回裡漫長無垠,我在年複一年地走着,都還沒有想好來世要做什麼。”
“直到有一年,我看見你輾轉風塵,最終被一群僧人送回京城。剛好那一年榴花如火,夏熙日明。我就想,來世我就當個和尚好了。”
“從此之後,我盼望啊盼望,終于盼到了弘德二十六年春。”
“想必你也記得那天的場景吧。我與滿座伽藍在此處禱告,他們低着頭,或是畏畏縮縮,亦或者唯唯諾諾。大抵隻有我是個半吊子的,明明拿着佛珠和真經,卻滿心都在想故人相見,要與你說什麼。”
“當我福至心靈擡頭的一瞬間,卻在滿座梵音中釋然了。”
“我想,愛是拿得起放得下。愛是我成佛,從此你就是我與衆生的一緣。”
假如這世界有神有仙,有鬼有人,又怎麼會沒有佛呢?
……就算佛不渡你,我也會渡你的。
連星七大陣落成的一刹那,黑夜将殘曉日将出,天邊漫起一縷很淺淡的霞色,而後,移時陣發動,瞬間風起雲湧,将霞都吹散,将日光都揉皺。
寶塔裡,藍色的僧袍如塵埃般消散,化作輪回裡的一段雲煙。
六百年的風絮中,他聽見帝君的聲音,喃喃喊……
李谧,李谧。
和尚在叩問佛法時聽見了她的執念,微笑着撚起佛珠,立起掌答:“這位施主,可不要再喊錯了,小僧法号慧心,名叫李緣。”
——原來,緣生緣滅,天地一瞬,靜谧之間。
“和尚!”
沈笑空一轉首的時間,慧心就不見了,他想起常擁宸給自己寫的信,想起慧心和尚的身世,想起他們從前一切的一切,倏爾熱淚打濕衣衫。
帝君是否在當年就認出了座下的李谧?
原來,冥冥注定的他們啊,都曾聚首于故事的開篇。
又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