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流采上身微俯,起伏的馬背無法對她造成半分影響,料峭春風拂起她的發絲,露出那雙銳意的眸子。
哒哒馬蹄踏過山路,淌過溪水,很快到達了曲水河邊。再順着水流往上,便是曲水的支流之一——東曲。曲水湍急,并不适宜宴飲,反而是它的支流東曲,水流蜿蜒平緩,常被人用作宴飲的好去處,附近更是修有更有“東曲亭”一座,供行人休憩所用。
隻是還未到東曲亭,蘇流采便勒馬急停,籲聲之下,馬兒高舉前蹄,在她的牽引下調轉了半頭。
一旁的甯秋會意,便從善如流地勒停了馬,剛想下馬,卻被她揮手叫停,隻聽她道:“一會兒你不必出面,暫時先躲在暗處。”
甯秋倒是難得地猶豫了一會兒,蹙眉道:“可是,夫人說……”
“行了。”蘇流采睨了他一眼,揚了揚手中佩劍:“雖說母親讓你保護我,但你武功尚不及我,若是遇到連我都應付不來的人,你在又有何用?”沒有外人,蘇流采更忍不住露出一些惡劣的本性來,損起人來毫不嘴軟。
甯秋嘴角抽了抽:“其實你大可委婉一點。”說完,自己倒是忍不住先笑了起來。
“這些牛鬼蛇神不知道你藏在暗處,隻以為我是孤身前來,也不知我武功,正好試試能不能引蛇出洞,若是有人敢露頭……”蘇流采笑得狡黠,雙手一合,“屆時你再出手,敵明我暗之下,便能占得先機。”
甯秋太熟悉她了,這副神情,明顯就是想到了什麼壞主意,心下先為即将倒黴的人默哀片刻。
蘇流采見他不再猶豫,便擺了擺手,單人單騎,頭也不回地策馬行去。
不過将将遙望到東曲亭,便見有人影幢幢,隐約還夾雜了些談笑之聲。
蘇流采放慢馬速,邊四下打量着——附近倒是有停靠些車馬,不甚華貴,亦不見大量的仆從護衛,不像世家中人,更像是“清正派”的作風。
蘇流采暗自揣度着:李璟需要她幫忙梳理朝中局勢,穩固皇權,少不得要接觸這些“清正派”。隻是這一脈多是由寒門士子和清正官員組成,關系以師徒傳承為主,不像世家那麼盤根錯節,當然接觸起來也更為困難。今日正巧撞上,倒是可以借機打探一番。
思慮之間,有人注意到了她的到來,卻是哪家随行的護衛,認出這是近日名聲大噪的蘇将軍,忙為她牽過馬去,又兼派人通知亭中衆人。
“不知蘇将軍莅臨,有失遠迎,還望海涵。”人未到,聲先至。
蘇流采擡眼望去,正看到數人自亭中邁步出來,為首者一襲碧色長衫,頭戴紗冠,身無綴飾,隻在腰間系有一塊白玉腰佩。他看起來約莫四十年紀,眉目舒朗,寬鼻闊口,颌下三尺長須,以時下審美看來,也不失為一名美男子了。
她久不在京中,自然也不曾見過這人,但甯秋曾為她搜羅了一衆畫冊,兼有各人的身份喜好,其中正有此人。想到此處,她心中一定,笑道:“久聞徐少卿美名,今日終是得見了。”這人正是光祿少卿徐禀,為人長袖善舞,倒是個好打交道的。
徐禀連道不敢,二人客客氣氣見過禮來,又與餘下衆人紛紛見禮。這些人大多古闆重禮,原本對她的诨名頗有異議,見面之下才發現她竟是個不過雙十的美貌女子,也不似外界傳言那般荒唐,心下芥蒂算是放下大半。
隻是這些人放下芥蒂了,嘴上功夫便現了出來,左一個“子曰”,右一個“之乎者也”,聽得蘇流采頭大如鬥,隻能隻得耐着性子跟這些人攀談。
雖是難挨,但也聽出不少話來。這群人果真是“清流派”,因着上巳節相約到這東曲亭處宴飲作詩。而明秀所說的“大人”們,則是另有一行人,在水流更上遊之處。
衆人在亭外耽誤許久,卻無人提出請她入亭的話來,倒是有些奇怪。蘇流采思忖着,眼神不自覺地往亭中看了一眼,再看徐禀面上似有些欲言又止,心下會意,面上反而故作奇怪道:“山中寒氣濃重,諸位何不入亭中去?”
徐禀聞言輕咳一聲,面露尴尬之色,随即湊近低聲道:“大理寺卿也在。”
蘇流采頓時了然。當今大理寺卿姓章名倫,于她而言,倒也算是個老熟人了。
她的求學經曆可謂十分坎坷,起初是在宮中與衆皇子一道學習,但随着年紀漸長,男女同席終不方便,家中便有意為她另尋一位老師。隻是不知是起點太高,還是她這貓嫌狗厭的性格作祟,一連請了幾位先生,始終與她八字不合,揮袖而去,輾轉之下,隻有一位先生收下了她。那人名王勉,曆經三朝,最後更是官拜右相,一生門人弟子無數,被尊為當世大儒。
隻是王勉早已過世多年,這位章倫便是他的得意弟子之一,一向認為她不學無術污了老師門楣,哪裡願意與她相見。那人雖不是什麼多嘴之人,不至于在人前非議她,但也難露什麼好臉色,衆人不曉其中内情,隻道兩人有些龌龊,是以忙在章倫知曉之前趕來,試圖阻止二人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