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出了外城，又行一路，人便稀疏多了，馬車也終于行得流暢了。

出了京都，再向北行，北有九山，皆是物華天寶，鐘靈毓秀之地，京人踏青，也多往此去。蘇流采等人将要去的恰是其中之一——招搖。

招搖山乃九山之首，曲水自東而來，途經九山，首先便是要經過招搖山，雖說上巳節無論官民皆要出遊，但世家貴族往往自矜身份，不願與平民為伍，自是要占據這一首峰。蘇流采倒不看重這些，然太特立獨行卻不利于她接下來的計劃，再加上答應了明秀一同出遊，便去此山也無妨。

馬車徐徐前行，雖不奢華，卻也有清晰的侯府标志，倒是好認，剛行至山腳，便被人攔了下來。

陸明玑不免心中有些訝異——敢阻攔鎮國侯府車架的人并不多，身份定然也不簡單，隻是不知對面是何來曆。擡頭卻見對面那人并無任何反應，仍是閉目小憩，即便心中好奇，也學她做出不動聲色的模樣，隻待靜觀其變。不消片刻，便聽外邊甯秋叫停車隊，而後冷聲喝問道：“何人膽敢阻攔侯府車架？”

來人不敢耽誤，忙大聲回道：“明秀郡主請将軍下車一叙。”聲音尖細，男女莫辨，想來是個宦官。

明秀郡主？陸明玑一聽覺得有些耳熟，卻又想不出什麼究竟，索性不再糾結，而是湊到對面那人身邊，輕聲喚道：“将軍……”

蘇流采一早便醒了，聞言眉目動了動，心中微歎，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道：“此去曲水不遠，既是踏青，便休整車隊，下車步行罷。” 她日前答應了人，即便心中後悔，也做不出什麼臨陣變卦的舉動來。

衆人應聲，一陣悉索之聲傳來，她也不急，等到衆人拾掇好了，才翻身下了車，還不忘回頭向明玑伸出手去。

這些日子下來，陸明玑倒是沒了當初的羞赫之情，大大方方地伸手與她交握。

于是聞訊趕來的明秀郡主便看到了這一幕——明豔的将軍執着少年骨節分明的手，二人湊得極近，微微偏頭說着什麼，像是情人私語——險些咬斷了一口銀牙。

不過到底是皇室子女，雖在蘇流采面前表現得不谙世事，卻并不代表她是個蠢人，天真浪漫正是她最好的僞裝。

明秀趕在蘇流采回頭之前迅速拾掇好情緒，快步上前見了個禮，甜甜笑道：“将軍果然守時。”

此時不像那日在春明園般隐秘，顧及他人看法，蘇流采隻沖她微微颔首，算是打過了照顧，禮貌又疏離。

明秀卻像是沒看到一般，又或許她并不在意，反而略偏頭看向陸明玑的方向驚訝道：“這位公子倒是面生得很，将軍可否為明秀介紹一番？”

“這倒是我失禮了。”蘇流采微微一笑，道：“這位小公子姓陸，乃我友人，近日暫居侯府。”又微微偏頭，對身邊人低語道：“明玑可還記得日前與我同赴春宴之事？這位淑女便是春明園主人之女，明秀郡主，那日你們還見過面，不過你醉得厲害，想是記得不太清楚。”玩笑的語氣，更顯得二人親昵無比。

陸明玑頓覺十分羞赧，原來明秀郡主正是靖國公之女，也難怪他會覺得熟悉，隻是那日醉酒之事他已記得不甚清楚，早将對方忘得一幹二淨，此時隻得強自上前見禮道：“原來是明秀郡主，日前是明玑失禮了。”

明秀郡主聞言也是柔柔地還禮：“公子風采一如往昔。”轉而對蘇流采道，“衆位大人已至曲水，将軍想來是要去與之見禮，這位公子初至招搖，不如讓明秀陪這位公子走走？待将軍得空，再與我們同遊便是”

蘇流采正有此意——此來招搖，必定得與這些王公貴族打交道，此時帶上一家老小着實不太方便，而顧念着明玑自己也不太喜愛這些場面，便也沒打算帶他去。她與明秀畢竟有着一起長大的情分，信任其為人，再加上她對招搖山的情況也熟悉，沒什麼不放心的，便微微颔首道：“有勞了。”又對明玑道：“本想讓龔叔帶你轉轉，現在看來倒也不必麻煩了。我會安排親衛随行，隻是招搖山上亦有不少蛇蟲猛獸，你二人不要行得太遠。”

陸明玑性格内向，本意不太想和明秀待在一起，但他素來不願與人麻煩，既然她都安排好了，他便順從答應：“将軍安心。”

等到安排妥當，蘇流采便帶上甯秋，隻二人騎馬馳騁而去，留下一尾淡淡煙氣。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蘇流采一離開，剛才還溫柔和氣的明秀郡主似有些冷淡下來，似笑非笑道：“陸公子請随我來。”說罷轉身，拖着逶迤的裙擺緩步前行。

明玑忙道不敢，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郡主無心開口，他也難以主動搭話，氣氛一時有些尴尬。明玑不好意思直盯着郡主的背影，目光四散之下，終于得空打量起來這傳聞中的九山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