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天河生前雖然是遲铮的舅舅,不過也隻比他大幾個月。倆人同齡,死後化為靈師保持着當年的容貌,都還是二十剛出頭的模樣。岑天河和遲铮長得有些微相似,不過看着要純善得多,即使頸部左側有一道疤,看着也不讓人覺得可怖。
“抱歉抱歉,兩個惡靈,纏着一個孩子……實在是不好收拾……”岑天河風塵仆仆,滿眼疲憊,但臉上還是帶着溫和笑意,“沒有你,我自己處理惡靈還是太吃力,周旋了好久,最後麻煩了當地一個靈師才——”
“筆記本給我。”遲铮打斷岑天河,“叫你過來不是找你聊天的。”
岑天河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天已經黑透了,大學城附近很安靜,岑天河閉眼一秒,在寂靜夜色中感受片刻:“……确實像。”
遲铮冷冷道:“給我。”
“不急這一會兒吧?”岑天河勉強笑了下,“遲铮……不管如何,我以前是你的舅舅,至少曾經血濃于水,我……我想問你幾件事,行不行?”
遲铮并沒有好心情同岑天河叙舊,在岑天河說到兩人“血濃于水”時,他身上怨氣越發重。遲铮看着岑天河,問:“記不記得,你上次對我叫外甥,我做了什麼?”
岑天河摸了下頸側的疤痕,讷讷。
遲铮左手緩緩彙起一股白光:“岑天河,你該不會覺得我是在求你吧?”
為報恩而化的赤靈在怨氣纏身的白靈面前實在是不夠看的,遲铮并未靠近岑天河,岑天河已覺得自己溺水一般不适,本就憔悴的面龐更顯蒼白。但挂念着兩人生前血脈相連,他還是忍不住道:“我隻想再提醒你一次,遲铮……靈師不能殺人,白靈也不行,不管多強大的靈師,殺人後都會即刻灰飛煙滅,也沒法再轉世,多少白靈都是死在了尋仇上,你……”
岑天河和遲铮生前雖沒見過幾面,但他實在是想不透,遲铮一個一帆風順長大的少爺,到底是出過什麼事兒,讓他怨氣大到化為白靈尋仇十幾年,對方都死過一次轉世投胎了執念還這麼重。
“咱倆還活着的時候,你對我……其實算是友善了,不管你怎麼想,我一直念着你的好。”岑天河此刻說話都有些吃力,斷斷續續道,“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你的系鈴人,到底對你做過什麼?”
岑天河話音未落,遲铮身上的怨氣倏然又重了幾分。不遠處樹上睡着的十幾隻鳥忽而受驚,撲棱棱飛了起來,逃也似地飛遠了。
岑天河站着都艱難,他索性坐了下來,費力道:“遲铮,你還記得嗎?十年前,我問你,如果你找到你的系鈴人,你會怎麼樣,你當時說、說……”
遲铮雙眸漸漸化成白色,聲音卻依然平靜,這段話宛若已在心中重複過一萬遍一般熟悉。
“挖眼割舌,斷骨抽筋。”
“找個隻有我能去的地方關起來,讓他看不見說不出,永遠永遠沒有自由。”
岑天河駭得牙關微微發顫:“那我現在再次問你,找到你的系鈴人,你、你……還會……”
遲铮想也不想:“會。”
岑天河能清晰地感覺到在自己腳下房子裡年紀并不大的男孩:“他剛成年,以前的事他什麼都不知道!再說,就算不殺人,你對他不利一樣會損耗你的靈力,你會加速失控,你會——”
“他什麼都不知道……”遲铮重複了一遍岑天河的話,笑了,“岑天河,你覺得你又知道多少?”
“我确實不知道,我連你到底在尋什麼仇讨什麼債都沒弄明白。”岑天河看着遲铮,幾乎是哀求,“我想幫你,隻要你肯跟我說……”
遲铮身上的戾氣愈發重,自他身上彌散出來的不祥白光已經快将岑天河整個人包裹起來了。
遲铮半晌道:“情債。”
岑天河啞然。話一出口,諸多前塵往事一瞬間湧入遲铮腦中,擾得他頭疼欲裂。遲铮已徹底沒了耐心,待岑天河瀕死一般不能說話不能動彈後,他給自己左手戴上一隻能隔絕靈力的手套,從岑天河懷裡取出了一個巴掌大的筆記本。
遲铮拿着筆記本躍到地面上。
同樣的場景已重複過太多次,遲铮熟練地将筆記本放在地上,摘下手套,左手食中兩指抵在筆記本封皮上,右手手掌按在地上。
兩股白色熒光順着遲铮兩隻手緩緩而出,穿過地上放着的筆記本後彙合在一起,繼而向别墅蜿蜒而去,蛇一般繞過層層障礙,消失在别墅門縫後。
靜谧之中,每一秒都是漫長的。
過了許久,沒有任何事發生。
地上的靈力在遲铮的催動下繼續抽枝擴散,藤蔓般快速爬滿了整個院子,又繞上了整棟别墅,白色靈力曲折逶迤,四處尋覓。
但無濟于事,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一向如此。
尋找已經轉世了的人,本就是大海撈針。
被困在樓頂上的岑天河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他勉力爬起來,看着這駭人的熒光,正要提醒遲铮不要再損耗靈力做無用功折命了,下一秒,岑天河僵在原地。
一股微不可察的靈力順着地上不祥又危險的白色熒光之路,自别墅内傳了出來。
傳出的靈力十分孱弱,它緩慢纏繞彙聚,好似一對蝴蝶翅膀,有些費力地朝着白色熒光中心翩跹而向。
越靠近,“蝴蝶”靈力在遲铮刺眼的靈力之中越幾近消逝,終于,“蝴蝶”撲到了遲铮指尖,而後緩慢消失。
第一次,傳回的靈力同筆記本上殘存的靈力溫和相觸,而後化為一體。
兩股靈力,一模一樣。
遲铮指尖微微發顫。
他擡眸看向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