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馬牧場剛修葺一新的院落裡,光線清幽,照着雪白的牆壁,雪白的帷帳,雪白的華室如一葉浮舟,四角透出清冷的光來,是幾顆碩大的明珠,使得房中潔淨而華美,顯出一種絕傲和尊貴。
也同樣的冷若冰雪世界。
一個極其美麗的白甲少年,有着一張比鮮花還美麗的臉,帶着一種冰冷的神色,讓人幾乎以為夢中見到了天神。修長的手指也如冰雪一般,幾乎是透明的顔色,提着一袋酒,默默的喝着。
一手握着酒袋一口一口的喝着,一手握劍,劍鞘同樣雪白,沒有一絲花紋和裝飾,就隻有簡單的白,随意的靠在椅上,白色大氅随意的垂落,有一種懶散而華貴的從容,冷眼俯視,不動聲色。
夜色如此深沉,但是因了這個白甲的少年,黑夜仿佛都在退讓,他慢慢的喝着酒,但是再烈的酒,仿佛都溫暖不了這雪白的世界,溫暖不了他冰冷的眸子,那仿佛是最深的夜色,連風都不起。
關天峰。
世人傳言關天峰好美酒寶劍名馬佳人,生性奢侈,無情好殺。
武林大多暗暗腹诽他的就是奢侈,無情好殺什麼的,一個武林人,這算什麼?
隻他用明珠裝飾房屋,穿無一絲雜毛的狐皮大氅,出行時,美侍如花,駿馬飛揚,就很不武林。大家在腹诽的同時,也豔羨着他會享樂人生。
誰還沒想過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呢?
但事實上,關天峰從來不覺得這是奢侈,夜明珠不就是為了照明用的,不然呢?
其他東西也是,他從不認為把這些東西藏起來就是它們的用處,所以他我行我素的繼續着。
某種意義上來說,關天鋒确實不像武林人,更像鄭王世子。
隻是明珠明亮的光芒照亮華室,卻照不出溫暖的世界,他慢慢的喝着酒,慢慢的品嘗着苦澀中的甘美,或許他一生都會這麼一個人默默的喝酒,默默的坐在明珠懸挂的華室裡,一生就這麼過去。
滿室光華,隻映射着他的凄涼來。
就算終究有一天他站在了高處,卻原來隻是更冷更孤獨的世界,這個世界不動聲色的浸入了他的靈魂,他的身體,他的空氣裡。這就是追逐權勢的必然吧。
當他呼吸着空蕩蕩的空氣時候,仿佛才能發覺自己已經孤獨了這麼久這麼久,久到他以為自己一直如此活着的,從來如此。
但他曾經輕松快樂過的。
可是人要是想輕松快樂,就不得不割舍很多東西。他不想割舍。
終于如此了。
他覺得紅塵宗的紅塵煉心是很有道理的,他也算煉心了吧?就煉去了弱點。
當弱點沒有了後,他就顯示出堅硬到冷酷的強悍來。
同時,沒有了弱點的他,也沒有了快樂。
所以他一個人坐在這裡喝酒,再多的酒也醉不了他的心。
對他來說,能喝醉如同一種幸福,并不是美酒能做到的。
月色清冷的照進一室的雪白,有一種冷到極緻的華美。
仿佛廣寒宮中寂寞的神仙世界,想來廣寒仙子也是不快樂的。
白色華美的酒袋空了,他将最後一滴酒倒入口中。
這時月色如雪,照着他仿佛有些出神的臉上,世界仿佛在他出神的時候甯靜下來。
無聲無色,無光無塵的世界裡,仿佛有一種旋律。
關天峰随手摘下牆上的琴囊,取出一張琴來,黑琴白弦,白得仿佛透明的弦在月色下閃着變幻不定的光芒,映着他的手指幾乎如透明一般。
月色如雪,琴弦如雪,黑色的古琴仿佛凝固在這個雪色的世界裡,華美而簡潔,凝重而威嚴,
連月色也變成背景。
淵渟嶽峙。
關天峰的手指并沒有按動琴弦,連指尖都沒有動,微風拂過,琴弦微微的顫動起來,他的袍袖也微微的飛揚,一縷清冷的旋律緩緩流動,輕如飛羽緩慢的飄飛而去,驚不起飛塵般穿過空氣飄向蒼穹。
細如絮絲,淡若寒煙,渺若夜色,輕如眼波。
仿佛微風在不覺察時繞袖而去,又如年華在不經意中流逝不再。
蓦然間襲向心頭,再細尋時茫然不見。
如天地間最細微的花開,又似暗夜裡無所歸依的靈魂。
最細的絲纏繞着的相思纏綿,最後變成無人察覺的一聲歎息。
最漫長的眼波望着的方向,終于凝固成冰冷的等待。
石頭千萬年終會破碎,而眼望的方向從沒有改變。
細細的流水百轉千回,流過山川湖澤,流過繁華世界,
流過浣紗少女溫柔的手指,流過沙場鐵甲暗沉的血色,
掀起過雷鳴般的山崩海嘯,載起過千帆駛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