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流沙浮不起輕塵,冷清落花随波而去。
飄飄渺渺的夜色裡,連風也不起
寂靜,寂靜如空。
一聲輕輕的歎息劃破空的世界:“你竟練成了雷弓第七重,我不知道該震懾于你的天才還是應該驚駭于你的不要命。”
夜色裡一個溫暖的聲音仿佛能逼退所有的冰冷,天道意态安閑的走來,白袍紫羅,清華柔和的面容上掠過淡淡的擔憂。
關天峰依舊靠在椅上,淡淡語氣裡卻也有了暖意:“總算不負這雷弓電箭出世一遭。誰能知道,傳說中的雷弓電箭是一張古琴呢。”
天道伸手搭在他腕上,凝神靜氣,半晌才收回手指,仿佛松了口氣一般:“何苦這麼拼命。”
關天峰站起來撈過一袋酒扔給他:“左右也無事,倒真沒想到這麼快會進入第七重,是有些急了。”
天道歎了口氣:“雷弓是極其剛也極其柔的奇兵,最是艱難,稍一不慎,剛柔沖突,極易走火入魔。而剛和柔如何調和,即使我也并沒有善法。你本身武功又太過清冷無情,水火難濟,若不設法化解,恐怕會出事。我也曾細加推敲,竟找不到一個法子解此大患,實在不欲你再修煉雷弓,偏你竟連七重也到了,唉。”
他歎了口氣:“我竟不知道該憂慮還是該為你高興了,想我祖師,也不過隻修煉到第七重,後面的修煉就再也無法突破。雷弓究竟會修煉到什麼程度,我現在既期待又擔憂,既想知道雷弓再高境界會是何等程度,更擔憂你就此走火入魔。”
關天峰又拿過一袋酒,打開往嘴裡倒了一口:“你何必擔憂我,你知道我總是要試的,成了也不枉我一番從險,就算不成,也不過停滞不前。總歸是比本門玄功要捷徑些。若非如此,三年前就沒有關天峰了,又哪裡會有現在。”
天道沉默一下:“你,你現在有何打算?”
關天峰想了想:“朝廷式微,不知道還能撐多久。大唐繁華,竟是再也看不到了。亂世将臨,但我總想着,能把這盛世再延長一些,把那人命如草芥的亂世再推遲一些。”想了想:“不過是聊盡人事,如今怕是就大廈将傾,無可改變。”
天道歎了口氣:“我也略有耳聞,自古皇位相争就極為殘酷,權勢之路,本就兇險。亂世尤其如此。我等入紅塵,本就是曆練這兇險殘酷人世之路。”
關天峰冷冷:“哪裡是權勢之争,倒不如說是生死存亡之争。當年我對我的那些兄長,也沒有手軟過,不然的話,現在的我也不知道在哪裡,怕是屍骨無存也難說。所以也沒法說對錯。”
他冷冷的笑,像刀鋒一樣:“是非善惡,哪裡又是旁觀者能評論的?閻王殿裡有判官,就算是判官,怕也斷不了人間善惡是非,也不過是人自己安慰自己而已。人間已經不能斷黑白善惡,難道陰間反而就明了?不通得很。活着尚且如此,何必指望死去?我這一生,所做所為善惡是非難定,就算真有個陰間判人對錯,怕也判不了我的對錯,這判官,怕是也難當的很。”哈哈一笑,飲下一口酒。
天道微微一笑,也喝了一口酒:“不管如何,你也要對自己好一些,這些年你那麼奮力,我們都是看到的,其實現在已經很好,你不必再苛責自己。”
關天峰慢慢的喝酒,垂下眼睑:“師兄。”
天道看着他,關天峰每次叫他師兄的時候,總讓他感覺到又回到了曾經互相切磋的時光,那個美麗的孩子站在梅樹下,睜着一雙黑色的眼睛,安靜的看着他,說:“師兄,這一招我練熟了。”
那時候劍魔仙子已經離開,關天鋒剛經曆過一輪兄弟争奪,不單是鄭王府的兄弟之争,還有朝廷上的奪嫡之争,上層世界的血雨腥風是不動聲色又風雲雷霆的殘酷。
不久後關天鋒成了世子,就以師門的名義邀請了他們三人入王府。不久後就一起殺進刀鋒門,武林就有了一個關天鋒。
他曾經教過他一些師門武功,一年後他就無法再教關天峰什麼了,他從沒有見過那麼拼命的人,帶着一種絕望的拼命。有時候他也困惑,不知道他在絕望什麼。
武林的關天鋒,大唐的鄭王世子,任何一個身份,都足以讓無數人豔羨了。
他還如此天賦卓絕。
天道是從小被師父撿回的,簡單的環境,他理解不了那種在複雜的環境中生活的艱辛。
而關天峰實在是一個太過早熟的人,也很早就了解生存法則的人,這是他們這些師兄們無法相比的。
他看着關天峰,心裡歎了口氣。惟其如此,他們選擇了不同的道路和生活方式。
當然,各自的出身和背景也影響着決定,他雖然覺得關天峰是絕頂的劍客天才,可惜他終究是沒有選擇成為一個劍客探索劍道的境界。
他變成了一個江湖仰望的刀鋒門主,人人都知道他的無情狠辣,不知道這個冷冷注視江湖的少年,其實注視的是另一個世界。
站在梅樹下,睜着黑色的眼睛,憂傷的說:“師兄,一旦我們失敗,什麼都沒有了。”
那時他怎麼回答的呢?他說:“不會,你還有我們,還有劍,還有命,什麼都沒有失去。”看着他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他覺得很輕松,是的,還有他們,任何時候。
關天峰輕輕歎了口氣:“師兄,這個世界這麼無情寂寞,幸虧還有你們。”
他微微一笑:“是,我們總會在你旁邊,無論善惡是非,無論對錯好壞,你是關天峰,不是什麼刀鋒門主,不是什麼鄭王世子,隻是我們的師弟!”
他笑了起來:“你要努力,但也不用擔心後路。”
關天峰輕笑了一下,像春花開綻:“是,我會努力。”
這時一個聲音笑:“大師兄,你來的倒快。我和天殺一起到了,天峰的傷怎樣了?”
一個紅影像一道火光劃開黑夜和白屋,一個英俊的紅衣少年出現,是天刑。門外響起豹子的吼聲和馬匹被驚動的聲音,一下子打破了黑夜的安靜。
一個黑衣少年靜靜的走進:“二師兄,你總是風風火火的。”優雅從容的少年,天殺。
兩個人一進來都不約而同的看向關天峰,天刑快速的用手指搭在他脈上,天殺目不轉睛的看着,過了一會,天刑松了口氣:“還好,沒有想的那麼嚴重。”
天殺微笑:“當然,你猜想的可是天峰已經走火入魔了。”
關天峰微微一笑:“有勞師兄。”四個人不用客套,聚在一起商議了一下商路問題和長安隐患,定了下來後,這才各自進屋休息。
飲馬牧場這裡修葺的居所乃是關天峰特别準備,很是隐蔽,布置森嚴,不過四個人都是天下最有名的高手,尤其還有三位殺手至尊,要是這樣還會被人暗算,可就無能至極了。
關天峰放心的休息,這是這些年來少有的安心休息,仿佛回到了從前在鄭王府一起切磋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