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蘇時傾手上的短棍就要砍落,肖三心急,卻也無法。身體被兩輪攻勢之後,不停戰栗,防不能防、躲不能躲。
隻得認命地阖上雙目,以為死期就要來到。
“這一棍,我為自己的生死劫難而打。”蘇時傾冷語抛落,聲色冷冷,蘊藏着不明說的厭棄。
厭棄過剩了幾分,多夾帶了蔑視和鄙夷。
蘇時傾沒有留情,隻是理智勸服了他“莫要人命”。
短棍砍在了肖三頭側邊的沙地上,砸出了寸圓那麼大的深坑,鑿出來的沙石飛濺了肖三半邊面頰。肖三卻錯以為是自己血流如注。于是乎,被驚吓得暈死過去。
确認躺在地上的人已經對自己再無威脅,蘇時傾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松弛下來。他環視四周,本來想把橫七豎八半死的人拖拉到院子外頭去的,但是又嫌棄這會髒污了自己的手,所以撂下他們不管了。
蘇時傾正想出門去,暫時離開家中這片是非地。走到院門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什麼,又折回到肖三身側。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赤腳上密密麻麻,已挂滿了沙石磨砺的深深淺淺的傷痕。從懸崖上蹒跚回家中,到經過交戰,難為他一直強撐。
不想再勉強自己了。
蘇時傾想到便做到,在肖三身側彎身,雙手一邊摟、一邊扯,霸道地摘了躺在地上的人的黑色百納底長靴。
接着,也沒多猶豫,反手就給自己的腳丫子套上靴。套上之後,抻抻腿腳,為大小正好合适的長靴感到滿意。
跨過院門坎,蘇時傾沒有再回頭看屋内屋外的狼藉。
院子内的樹影搖晃,倒映在破落成廢墟的舊址居所之上。
有的地方一旦離開,就再也無法選擇回去。
此時的蘇時傾已經邁上長途的伊始,可惜他仍懵懵在鼓中,不知曲折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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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餓了。
蘇時傾的腹中空空,是早就餓了。
巧的是,離開家中沒走多遠,就看到了賣燒餅的攤鋪。
掂掂錢囊,估量着自己當下也有些餘錢,不必扣扣嗖嗖地,于是就朝着那攤鋪走去:
“老闆娘,兩塊燒餅。”蘇時傾立直腰杆,擱下等價的銅闆。
攤鋪的主人,是個中年的婦人。婦人的左大腿被抱着,抱着她的是一個約莫四五歲大的小女孩。
婦人惶恐地看着蘇時傾;連帶着小女孩也有一絲怯生生的。
“兩塊燒餅。”蘇時傾見兩人情狀不太如常,又重複了一遍訴求。
婦人仍木楞地凝視着他。生意忘了要做。
小女孩倒是回過神來了,見母親杵着不動作,自個兒掀開了鍋蓋,包了兩塊燒餅遞給蘇時傾。
蘇時傾笑笑,接過。
小女孩的眸子裡單純,不知風雲變幻事,隻當蘇時傾是個尋常的買餅人。
“謝”字還未出口,接過餅的手還尚未收回。
那婦人卻着急忙慌地攬回自家的孩子,趕客:“你……你買了餅,就走罷。”
蘇時傾猜到了緣由:“那肖三,我已而懲戒過了。諒他今後,不敢再肆無忌憚地作威作福……”
婦人固執地不信,抱着小女孩又離蘇時傾遠了些:“你!你快走吧!”
婦人生怕招惹麻煩,趕客趕得犀利而無情。
再怎麼說,也是常年在家門口賣燒餅的攤戶。蘇時傾本想着,沒有深笃的厚誼,也應當有幾分面熟的交情?
誰料到,婦人竟被肖三恐吓到如斯地步,連兩句話語,都不敢再和蘇時傾多說。
蘇時傾内心稍歇的怒火,被婦人的瑟縮再次點燃:“何必再畏怕肖三?你現在闖進去,闖進我家的院子裡頭去,踩他兩腳出出氣。我敢擔保他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婦人快急哭了,制止不住蘇時傾别亂說話,兀自幹着急。
有什麼辦法呢?
常年被纨绔欺壓,忍讓退避已成婦人骨子裡的習慣,以為天生就要被人欺壓一等。
蘇時傾這才明白——
肖三的霸道,不是真蠻橫至極,而是桐城裡百姓的怯弱縱容的。
蘇時傾看着抱作一團的婦人和小女孩,無力感随即而生。
氣婦人不争氣,氣自己無力。
恍惚想起了多年前,自己也曾和婦人一樣,有過這般相同的境遇。
自己是怎麼站起來的呢?
寒風吹凜,一時失神。
冼夏原本在靜心小憩。忽地敏銳察覺識海裡不太安穩,一激靈起身,細細觀察周遭的變化。
原本識海之天晴空萬裡,霎時不知緣由霧重霾起,層層疊疊間,似乎有蜃樓出現。
冼夏走出湖心亭,正想用千裡目細看,奈何蘇時傾的心事藏得太深,隻恍惚顯露了片刻,就又回到了先前的無事晴空。
“時傾?”冼夏試探一問,總覺着單憑婦人怯弱這一件事,不能算是蘇時傾失态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