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有利被棄擲在了府衙大門之前。
當然是蘇時傾棄擲的。
他騎上嚴柏虎的那匹高頭大馬,拎着騰有利的屍身,飒沓回到府衙大門口,然後遠遠一擲。棄奸人屍首,拍馬而去。
嚴柏虎和阿芳的屋宅,徹底燃生了大火。四周鄰居從夢中驚醒,出門驚叫;府衙和防火署接到了火警,紛紛忙着滅火。
城中一片混亂,沒有人特意留意奔馳的馬兒,沒有人還記得準備出逃的蘇時傾。
連城門邊上的守衛都慌了陣腳,紛紛竄巷鎮壓去了。
蘇時傾雷厲風行,趁着無人阻攔,開了城門,朝南邊揚長而去。
馬兒飛馳,奔得極快。
他不曾回頭。
怕回頭了,被傷懷浸溺;怕回頭了,被仇怨蒙蔽。
蘇時傾不知道跑馬走了多久。
隻感覺得到,耳邊再無吵嚷聲、鼻尖再無塵嚣氣。
遠處的遠處,圓月已降、天邊破曉。
馬兒疲憊不堪,前蹄一絆,跪停于路邊草坡。蘇時傾難能平衡,摔下馬來。
摔下馬之後,翻滾了好幾個身位,最終仰躺望天,貪戀地聞着草坡的青草露水氣息。
“你累了。睡一會兒吧。我替你把風。”冼夏勸說道。
蘇時傾卻沒有睡意,深深幾個吸氣之後,坐起來,從包裹裡拿出衣物,給自己換上。
是一身黛藍色勁裝,黛藍如剛褪去的星空顔色。
蘇時傾認真紮了窄袖、圍了皮質腰帶,看上去除了面上沾灰、亂糟糟些,還是有幾分俠客氣的,沒了埋汰樣。
拾掇好自己之後,蘇時傾委身倚靠路邊樹幹坐下,候着馬兒吃草,等待再次上路的時機。
“你很難過。”
冼夏陪着蘇時傾,兀自說着開解的話。
“他們本不該死的。”蘇時傾激憤于心,難以抑制,“為什麼,世上總是讓善人遭罪?”
“可他們還是死了。你得認清現實。”
冷酷的現實。
蘇時傾把不悅對着冼夏施放,以為神君不懂凡人的喜樂悲歡:“你是高高在上的神族,當然能認清現實、擇得幹淨。”
還沒等冼夏反應,蘇時傾的諷話又出:
“戰神……是不是對生死相關的事情,都看輕了?”
看輕了,所以若無其事;看輕了,所以輕松置之。
“我并沒有看輕。你誤會了。”冼夏想親自澄清,不顧及會消耗神力,再次現形。
冼夏特意斂了金光,盡可能化作了最普通的凡人模樣,來到蘇時傾身邊。
蘇時傾靠坐着,冼夏也打算靠坐。
蘇時傾偏向另一邊躲避,冼夏便順着那個方位挨近。
“你誤會我了。”再次重申。
蘇時傾還是淡漠不理。
冼夏沒有生氣,對待蘇時傾仍舊寬宥:“何必把你我的界限,劃得如此涼薄分明?”
樹木凋落的枯葉拂過蘇時傾的面頰,蘇時傾恨恨擦了擦癢處,卻不回看。枯葉落在了蘇時傾的肩頭,還是冼夏揮手一扇拂去的。
“我是戰神。手底下,也确實了結過許多生靈……”冼夏輕輕訴說,不希望宿主對他積怨積怒,“但我想,我應該還分得明良善醜惡、還拎得清生死輕重。”
冼夏知道蘇時傾在聽。也知道,蘇時傾的氣悶終歸緣起于騰有利和苟知縣,而不是沖着他。
“我跟你說說我以前的故事吧!‘那時候’的事,我還不是戰神的‘那時候’。”冼夏希望拉近和蘇時傾的距離,言辭中帶着主動。
蘇時傾緊繃的神經,稍稍松解了。蘇時傾自己都感覺不出來,但是冼夏知道。
“‘那時候’有多遠呢?兩個一千年,總該有了。”冼夏回憶着,陪蘇時傾遙望着蒼穹,“成為戰神之前,我還隻是燮星太祖座下的三代子弟。”
蘇時傾不知道燮星太祖是什麼人,也不知道冼夏的同門總共有幾代。
都不重要。
“做燮星太祖的子弟,很無趣的。每日除了背誦道法、習練武藝,就是吃飯睡覺。再無其他。”
倒是沒比凡人逍遙多少。蘇時傾聽了好奇。
“直到有一日,燮星太祖召我前去,和我說——已經沒有什麼東西能教給我了。等我完成一項他布置的任務,就可以出師,遨遊神仙、妖魔、凡人三界。”冼夏看上去把往事記得很清楚。
蘇時傾忍不住,詢問道:“什麼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