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時傾的搭腔，讓冼夏有一瞬時開懷：“任務不難。是去抓一個剛剛得道，卻與花妖生情的小仙。”

“神族和别族不得通婚生情？”蘇時傾聽過話本，老套的故事自然知道。

冼夏微微點頭，繼續講故事：“我從神界，追到妖界。那小仙有三分機敏，為了找到他，我費了一番氣力。眼看着終于能逮到他們複命——”

話語中斷了有一會兒，蘇時傾偷看冼夏面色。

面色已經習慣淡定如常。

“那小仙跪地叩首，求我拜我，央着要我放過他和花妖。”

“你為了完成任務，拆散了他們？”蘇時傾不喜歡這個故事。

想不到，冼夏否認搖頭：“沒有。相反的是，我放他們走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送給了那小仙花妖瞬移的符箓，教他們突破天羅地網。”

細說起來，冼夏也是犯了神族規制的。難得冼夏願意違規叛制，去救不相幹的人。

“這不是好事麼？那小仙和花妖，會感激你生生世世，會給你造塑神像，感激你、供奉你千秋萬代。”蘇時傾以為故事結束了。

“他們沒有千秋萬代，甚至沒有一生一世。”冼夏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雙手，卻像見到了鮮血沾染其上。

“是‘縱容’一事，被燮星太祖察覺了？”蘇時傾想象不到别的可能性，隻好胡亂猜忌。

“燮星太祖神通莫測，當然能察覺。可燮星太祖并沒有因此怪罪于我，事情原本的軌迹，也是想如我意願，放走那小仙和花妖的。”

怎麼後續就糟糕了呢？

“糟糕在于，我師姐娣玟也知道了這件事。她聽聞之後，當即率領神兵，五湖四海、九洲八荒去圍堵，剿殺了那小仙和花妖。”冼夏語氣裡，帶着悔意和遺憾，“若我本本分分羁押那小仙回天牢，他們即使分離，也還能生還。可放走了他們，他們到頭來，反而灰飛煙滅。”

“不是你的錯。”

世事無常，怎麼能盡然怪罪施恩的人呢？

“你想說是娣玟的錯？”

蘇時傾覺得冼夏有些啰嗦：“難道不是嗎？”

痛下殺手的，是娣玟。當然是她的錯。

“我倒是也想怪她，但不能。”冼夏對于這件事，缺少了往日犀利的決斷。

“為什麼？”

“娣玟的父母，皆死于神族與妖族的上古大戰。她對非我族類，最是憎惡。她趕盡殺絕，也有苦衷。”冼夏将心比心，認為如果是自己雙親那樣慘死，也做不到仁慈。

萬般苦相，皆有因果。

不能隻看結果，忘了緣因。

蘇時傾唏噓：“你如此不忍殺生，怎麼倒成了戰神？”

成了戰神，意味着手下亡魂無數。

冼夏的傷懷，與蘇時傾原本猜想的戰神的樣子，大不相同。

“原先‘戰神’定的是師姐娣玟去做。她武藝比我高強，道心比我堅定……但是她對小仙和花妖的圍剿，讓燮星太祖改了任命。”又是陰差陽錯。

“改了任命，換成你做戰神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娣玟心結難解，道心雖然堅定，但是執念太強。上了戰場，容易嗜殺。我就不一樣，本性懷柔溫和，不會因為仇恨草菅性命。”

蘇時傾聽出了冼夏的不情願，但是很多事便都是這般無可奈何。

不願意殺人的人，要坐上殺人者的位子，為了能讓死去的人少一些。

冼夏與蘇時傾共情；蘇時傾與冼夏同悲。

在生死使命面前，無論人神，都一樣卑微。

“對不起。我不該，遷怒于你。”蘇時傾朝冼夏道歉。

冼夏收回傷懷的情緒，攬住蘇時傾的肩膀，開解後者、也開解他自己：“日子總要往前走的。痛苦之後，與逝者作别，為了心中的願景，再努力就是了。”

“心中的願景？”蘇時傾沒有肖想過如此宏偉的志向，他隻是想找到恩人，報恩而已。

冼夏并不覺得‘報恩’事小：“如果‘報恩’是你一定要做的事，就别被阻礙苦痛絆倒。你要朝着那個方向，堅定前去。無論遇到什麼、經曆什麼，都别低沉氣餒。當然，我會幫你。”

蘇時傾終于笑了，險些被冼夏哄得識海顯現出了願望成真的景象。

生活太坎坷了，願景總是能慰藉人心的。

“時傾，你該慶幸。”

“慶幸什麼？”蘇時傾聽出了冼夏玩笑語氣中的嚴肅。

“慶幸是我，神降在了你的身上。慶幸是我，而不是娣玟，而不是别的神君。”

蘇時傾多嘴疑問：“如果是娣玟，結局會怎樣？”

冼夏笑面一收，許多慘烈的往事隻化作一句感歎猜想：“如果是娣玟神降在了你的身上，恐怕她會鸠占鵲巢、取命奪舍，世上再不會有蘇時傾這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