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想透,遠眺的注意力收回此間,蘇時傾的眸對上了容情的眼。
容情不知道在自己慌張什麼。原本安安分分搭在亭欄上的雙手,抓緊了又尴尬地松開、松開了又強迫地抓緊。就連眼神都不敢再往蘇時傾的方向探究,飄來飄去,才終于找回應該安放的戲台那處。
入耳的樂聲此進彼出,心思沒在聽。
好在,容情心底這樣的堂皇感沒有持續很久。
在身後不遠處的某一間客院中,傳來愈加音重的争執聲。
蘇時傾扶劍警惕,瞬時轉眼,看向争執聲的來源。
容情找到了纾解堂皇感的方式,僞裝成是要尋樂事的樣子,當即就沖到那間客院的拱門外,側耳悄看偷聽。
蘇時傾當然攔不住,隻好也湊近過去。
這間客院裡聚着的,不是楊員外府上的内眷或是邀請的賓客,而是一隊被邀請來準備上台演出的戲班子。
似乎意見出現了分歧,正在吵鬧。
吵鬧的聲量在相互鬥比增高,聽得蘇時傾容情蹙眉,一時半會兒還搞不清楚分歧的始源。他們面面相觑,失語地繼續探聽。
容情的腦袋探了半邊,一隻眼睛剛好能全覽客院裡的境況。
離拱門不遠處的地方,站着執杖老者。看他滿頭花白的頭發,猜他最年長,應該是這班子裡頭拿主意、話事的人。
其餘戲班子弟通通在這老者身前跪着,跪得身姿闆直。
這樣跪,膝蓋最疼。和跪坐不同,是不能喘息休歇的。
容情心生憫意,幻覺自己的膝蓋也疼了。
“這些戲班子弟,好像在求老班主什麼。”蘇時傾本意有覺得悄看偷聽非君子所為,奈何練習了偏感術之後,五感敏銳得很。不情願聽,卻也聽進耳朵裡來了。
“戲班子弟們都已經扮上了樣相,不臨場再習演一番,卻苦求老班主?許是遇上了什麼極其要緊的事情……”容情偷看的很認真,在想那一套套精緻戲服經跪之後,恐怕難免會留下塵灰印子。可惜了。
疑慮的事情始源,很快被争執的戲班衆人翻覆重提。蘇時傾容情等得足夠久,将碎片化的線索重組又重聽,終于能明白起因經過。
“班主,不可退約啊!永林班負債累累,楊員外給的演出報酬,是咱們維系生計、維持經營的唯一機會。”情緒最激動的,莫過于跪在最前面的那位正淨。
正淨诤诤直言,苦訴戲班子的危機難處,以此挽回老班主的絕念。
什麼絕念?
“你當我——情願退約嗎?”老班主聲嘶厲厲,心焦心酸化作無端怨怒,“你們大師兄忽然高熱、性命垂危,今日如何還能擔戲上台?”
原來是缺少重要主演,戲目唱不成。
“我們、我們能改戲目!對,改暫時不必要大師兄上場的戲。”同跪的青衣也鬥膽忠谏。她說話時候的語氣沒有正淨足勁,想來往日不常與人沖突。
“我們能換戲。換戲!”子弟們紛紛附和,都不願意退約。
老班主成了孤軍一位。
“換戲?說得輕巧!”老班主顯然對戲班子能演的戲目更了如指掌,“換什麼戲?你說、你說——哪一出戲,能少得了你們大師兄?”
正淨想反駁,張開了口,卻理虧啞聲;青衣陷入回想,實在想不出别的戲目,着急地想哭、又怕花妝不敢哭。
“你們的法子,我都想過。我甚至還想,自己扮上、上台去!”老班主的怒火四溢,最終怨恨的成了無力的自己,“可我老了,再不是當年意氣豐發的時候,也不能拖着殘跛、挎張褶臉,被看戲的賓客笑話、砸自家招牌。”
“這不是您的錯。”青衣竭力寬慰,可衆人依舊愁思難解。
正淨不甘放棄,用膝蓋跪行向前,步步央求老班主不要放棄:“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咱們那麼多人,一定能想到雙全的辦法的。”
“等?等不及了。你們算算看,離我們登場還有多久?不到半個時辰!”木杖頓地,似驚堂木拍案定音。
若是尋常,半個時辰能做很多事。可在焦急的慌張關頭,無論準備做什麼,都仿佛不夠用了。
老班主的背影搖搖欲墜,他又哪裡甘心放棄?全然都是境況現實相逼:“不如盡早向楊員外請辭,留餘下的時間交予雇主另聘,還能保生辰壽宴圓滿、還能護永林班子體面。”
衆子弟再難相勸,隻能眼睜睜看着老班主拄杖、艱難轉身,朝客院拱門外頭走。
蘇時傾容情就快被發現偷聽牆角,這時候應該迅速避回到閑庭處才是。
可容情偏偏黠思窦生,趁着蘇時傾沒防心,使勁推了他一把,将他踉踉跄跄推到無遮無攔的拱門外、路中央。
可不剛好,被整個客院裡的永林班衆瞅個正着!
蘇時傾委婉哈腰,嘗試解釋:“打擾了。我是來參加生辰壽宴的,路過路過,你們繼續。”
就這麼想潛逃。
容情不依,也忽然出現,插話道:“我們不是路過,是故意在周圍兜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