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着攪腹的疼痛,蘇時傾一下台,身體便被容錯扶持接住了。身邊一有了可以信任交付的對象,不免得更加松懈、昏昏欲睡。
“大夫來了嗎?還傻傻地杵着做什麼?沒見到人傷得很重嗎!”容錯很着急,急得聲量往上躍了個幾個度。
這讓也在一側的容情有些恍惚。似乎還是在自己兒少經曆那場重病的時候,才見過哥哥如此在乎又惶恐的神态?
為什麼……
唉,現在沒時間細細琢磨了。這時候快叫來大夫,為師弟治療才是正事。
大夫被火急火燎的謝岚抓來,剛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從藥箱裡擇取金瘡藥的動作手忙腳亂的,看得容錯容情又是一陣憂心。
藥瓶的封塞還被堵得太死,大夫費力起開之後,不小心弄灑了金創藥粉一地。害怕自己被将軍數落四顧觑觑,壓根沒将重要的病人真放在心裡。
容錯很難得地動了真怒氣,對着副官謝岚指桑罵槐:“你哪裡找來的大夫?冀州城内若是沒有靠譜的,不會回鳳軍軍營找軍醫麼!”
往日沉穩的将軍,如今憤怒難控,全因一個蘇時傾。
“我來我來,等回軍營裡找,師弟還能活着喘氣嗎?”容情等不及,自己搶過金瘡藥和紗布,親自為蘇時傾上藥包紮。
這麼重的傷口,該是很疼的。可要強的蘇時傾,自下台挨近容錯身邊之後,眼皮都不曾顫抖一下。
唯當容情上藥的溫柔動作,淅淅瀝瀝如輕雨拂身的時候,蘇時傾的眼眸子才半睜微張,将眼前人的關切一刻都不錯過地記憶在内心深處。
容情在很認真地上藥。當然,旁邊的那位不稱職大夫還是出口指導了的,畢竟這樣的事,她還是第一次替人做。
金瘡藥粉本來是白色的,一沾上蘇時傾的傷口,便頃刻間浸紅了。看不出來蘇時傾會不會因為藥物的沾染反應而劇痛,但是容情不信,這過程真就如此平淡?一點反應都沒有?
容情為蘇時傾的傷口撲撒了很多分量的藥粉,幾乎把能用上的都傾倒了。目的在于讓笨蛋師弟的傷勢快些好起來,别奄奄一息,怪吓人的。
隻是藥粉的分量多,蘇時傾能瞧見;師弟在師姐心裡的唯一分量,他能了解嗎?
将空了的金瘡藥瓶擱下,換紗布上手。因為蘇時傾的傷勢重在腰腹,容情得往前靠得近一些,才能把紗布環繞他周身一圈,再紮好。
之前還沒怎麼動彈的蘇時傾,現在不安分了,軀身向後躲着,像是很怕容情挨得那麼近。
“叫你逞強……”容情以為是蘇時傾疼痛得厲害,“忍忍,我會盡量輕一些的。要是實在疼得難受,忍不了就叫出來,我們都不會笑你的。”
蘇時傾哪還感覺的到什麼疼痛?滿心滿眼、全知全覺,都在容情蹑手的指尖。任由明明在腹部傷處纏繞的紗布,延申到自己的心上,束成死結。
正是氣氛微妙的時刻,那黑烏紗帽判官卻瑟瑟縮縮地走過來了。判官自個兒也知道不合時宜,看了看蘇時傾的傷勢、又探了探容氏兄妹的臉色,欲言又止。
容錯對蘇時傾滿懷關切,無暇顧及有别的什麼人來了或走了。
容情倒是敏銳,察覺周遭變化。隻是不解——自己上心蘇時傾,是因為時傾是她師弟。
可容錯又是出于什麼,如此上心呢?
她代哥哥主動詢問了判官:“你有何要事禀告嗎?”此時剛剛為蘇時傾包紮完,大功告成,心情還算松惬和緩。
殊不知判官支支吾吾,帶來的卻是個糟糕透了的消息:“三号台子的比試隻剩最後一場了。比試者是抱璞守劍宗蘇時傾和碎樂樓執音娘子……”
休歇的時間都尚未滿一刻鐘!之前烏泱泱的參賽衆,這麼快就全被淘汰了?
容情哪裡還能安定自如?心情乍一下就變了:“沒看到蘇時傾重傷了嗎?還比試什麼比試?去去去……”
像護犢子一樣地,生怕蘇時傾被判官揪走。
可蘇時傾不願意被容錯容情庇護,他的願望是做“去守佑的人”。
他自行整頓,克服萬難地站起來了。重新清醒,推開身邊人的攙扶,反過頭來寬慰容情道:“沒事。我可以比。”
容情不假思索,已經準備好了要和黑烏紗帽判官幹嘴仗:“你休息就好了——看我的——”
“容情,”蘇時傾溫和地攔阻容情,勸她把他的使命還給自己,“我可以。”
是真的“可以”嗎?
傷口經治療,算是恢複中。可冼夏仍未聚神回到識海,五感四肢仍遲鈍愚木。
究竟為什麼要如此執着?執着得連命都抛弄罔顧?
蘇時傾低喃自語,說着容情不敢參透的話:
“我怎麼會允許危險的人勝過我、越過我,去威脅到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