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時傾睡得沉，沉得諸事不能感知；容錯沒好到哪裡去，也是半睜着眼、酩酊的模樣，還妄把眼前的冼夏當成夢裡的過路人。

冼夏輕勸一句：“睡吧。”

容将軍竟也盲聽盲信了，枕着胳膊昏去，絲毫不設防。

一個兩個都陷入沉睡，正合冼夏的心意。

夜臨風高、夢境漸濃時，就适合偷偷搞些小動作。

冼夏知道自己的話不會被聽見，于是毫不隐諱地向着睡夢中的兩人抱怨：“一個千辛萬苦隐藏身份，另一個傾盡全力隐瞞知情——你們能忍得住，本神尊忍不住啊！”

抱怨聲落，四周重新靜悄悄，撂下冼夏孤零零地憋出氣來。

冼夏的牢騷隻增不減：“好不容易遇上今天，終于有朝一日開誠布公坦白了，又遇上你倆憨憨醉得不省人事。”

“郁悶呐郁悶，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忍的！”

冼夏把眼睛瞪得渾圓，幾近噴出怨念的無形火。

他接着罵，罵得斯文：“我就好奇得很，你們那麼倚重信任彼此，究竟是怎麼隔别的呢？”

神尊的歪心思變歪行徑，摩挲下巴的手悄悄地預備結印：“既然你們齊齊醉了，這适合解謎的天大好機會送到我面前，我不能不要嘛……”

結印之時，想起來曾經對蘇時傾做過的保證，冼夏淺淺生出愧疚之意，說着沒人聽見的無用解釋：“我是答應過你‘不窺私’，但這麼多日子相處下來，你将我瞞得好苦……本神尊是如何品性，時傾你該當清楚的，我就旁看一點點、就一點點！決計不會害你們！”

客棧廳堂内寂寂無回聲，無人為冼夏的獨角戲定音評判。

冼夏也可能以往沒做過這等過界的事，反複的躊躇暴露了昧良心的不安，可他最終，還是決定繼續探究下去：“我保證——今後竭力全力、盡所有可能——幫助你們！”

“……”

“你們不說話，就當答應了哈！”

趕着時間說完末話，冼夏匆匆将構想好的印術施展——正是之前在蘇時傾面前，曾經展露過的召喚之術。

單純得略顯愚笨的食夢貘應召而出，和此時狡詐鬼祟的冼夏形成相當明顯的反差。

食夢貘嗜吃，被召喚出來之後，當即就準備張大嘴去吃蘇時傾和容錯的酣醉夢境。

被冼夏急急攔下，叫停。

“不許吃。”

食夢貘不解，扭着不明顯的胖胖脖頸，側着看主人冼夏。

食夢貘就是吃夢為生的呀！喚出來了，怎麼不予夢吃呢？

結完印的手沒顧得上偷閑，橫攔貘口鼻，冼夏兇巴巴地勒令：“今日不許吃夢。相反呢，你要調取睡着這兩人的記憶造夢，造得越真實越完整越好。欠你的夢餐，下次我再多多補給你！”

食夢貘已經記不清冼夏欠了它多少餐夢，好像每次都被神尊糊弄？

它開心不起來，但還是按着冼夏的要求照做了。

啐開冼夏攔阻的手，食夢貘一口一口将胃裡儲蓄的夢雲吐出。夢雲圍繞着蘇時傾和容錯周身，漸漸盈滿，豐富的同時不斷汲取這兩人深藏的回憶。

回憶的夢，支離破碎；回憶的雲，模糊不清。

偏偏事物缺憾，能吸引人注意；每每記憶破碎，能招惹人共情。

冼夏想看得再清楚些。

嫌棄在現世不能如願探清真相，冼夏決定自己親身進入織造的夢境裡。他再三叮囑食夢貘“不許吃”，然後凝聚識體、化雨化霧，融成夢雲的一部分，身臨其中。

這裡有很多糾葛的情緒，分不清伊始是源自喜、還是起于悲。

洶湧且反複：洶湧得無休無止、反複得層層遞進。

把冼夏駭住了。神尊于是不敢亂運神術、幹預夢行軌迹，怕攪壞了因果，傷害蘇時傾和容錯現世的身體。

像極了被貶谪的神仙下凡間曆劫，他能做的，隻是旁看夢境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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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膝高的蓬草擦過飛奔而過的雙雙褲管，細細簌簌的聲音難以掩蓋。

此處草野連着密林，适合躲藏。選擇這一條無徑的路，更能成功地避開後面的追兵。

是的。

蘇一野和容情的身後，有章王府的私兵死士在追。

他們有過逃亡的經曆，這一點冼夏是知悉的。可為什麼會被一路追逮？為什麼将軍容錯不在周邊照拂？就都還未曾了解過。

斷章取義容易誤會，可不能沒頭沒尾地看故事。

冼夏“噓”個哨音，在外頭現世裡的食夢貘就得知指令了。

初層夢雲漸漸滞緩，蘇一野和容情逃跑的身形就暫時定格在了原位。

随後，食夢貘又吐更早些回憶的夢雲泡泡，銜挂在初層景象之内，是夢中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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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在某座不重要城鎮的容氏别苑内——

容錯正披挂戎裝，彎身勸慰着不能跟随自己一道遷軍的兩個孩子。

“多大個人啦？還哭鼻子……”容錯半哄半嘲，“我又不是上戰場去，隻是遷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