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相信也不惱火，蘇一野補上後話：“是鳳軍的容大哥，我與他約好了，稍晚一些會在香居酒肆辦慶功宴的。”

世上有多少姓容的？鳳軍裡又有幾個容大哥？

掌櫃順勢就往尊貴的人身上猜，猜中了：“容錯将軍要來？”

蘇一野點頭。

“诶呀，好嘛！”掌櫃激動地左右踱步，“那我可得去門口候着，親自候着。”

“等等。”蘇一野小小的身闆，攔住掌櫃打算出門的去路。

掌櫃怎麼會惱火呢？巴不得哄蘇一野這位福星開心，稱呼都變了：“小将軍，您還有什麼吩咐啊？”

“把店裡所有的烈酒都先擺來，越多越好、越烈越好。”

掌櫃不疑有他，馬上把架子上大壇大壇的珍藏擺到廳中的桌子上：“軍中的人是好烈酒的，尋常也有鳳軍兵士來喝過。今日就通通拿來招待容将軍！”

搬完了滿載烈酒的酒壇子之後，掌櫃卻又一次被蘇一野喚住了。

會有好生意，便不與小孩子計較太多：“小将軍，您還有什麼吩咐啊？”

蘇一野猜得出掌櫃的動向，卻此時多問：“你是打算去門口，迎接容将軍？”

掌櫃颔首應承，笑得臉上都起褶子了：“當然該去迎接，容将軍可是稀罕客。要來香居酒肆，得盛情、得盡心服侍才是。”

“那……你見到容将軍和容二小姐的時候，把這個信物轉交給他們。”蘇一野在意的是容情交付給自己保管的這枚血玉玉佩。

生死變數不可預料，想着寶貴的物件留在身上，萬一保管不好會暴殄天物，太過可惜。

可是攥着玉佩的手緊緊，就是不肯輕易托掌櫃轉交。

掌櫃沒有強催：“也不必一定要咱家轉交嘛。反正您們一會兒就又遇上了，總會再碰面的，等到那時候親自給，更妥當。”

血玉玉佩被蘇一野重新藏入懷中。

舍不得的，又何止是一枚玉佩？

沒有了再需要吩咐的事項，蘇一野讓路給掌櫃出門。他望着這掌櫃的背影，略略抱歉，但心下意念已決，不會因為這份抱歉而中止行動。

蘇一野擡手，搭上掌櫃辛辛苦苦搬運來的酒壇子。不是他要喝，這些酒本來也不是給任何人喝的。

壓力一施、重心一偏，酒壇摔落在地闆上，碎裂了遍地的瓷片、流淌了遍地的烈酒。蘇一野覺得不夠，繼續開壇，把酒味潑染上窗戶、門扉，凡眼睛所能看見的地方，都有酒漬。

他知道，容錯容情會應約而來。但是他不多擔心，因為章王府的人會更先一步來到。

世子章蛟會聽信乞丐的話，先一步來酒肆中設伏，然後步入意料之外的蘇一野的陷阱當中。

蘇一野的心境很平，置身于烈酒的氣息之中，都沒有被醺醉。

諸事都已經準備好了，包括蘇一野自己。

掌櫃本來是滿心滿眼候着容将軍和容二小姐的，結果沒等來惦念的貴人，等來了殺氣騰騰的世子章蛟和章王府私兵。

素來冷寂的香居酒肆，一下子要迎來這麼多的貴賓。掌櫃終于燃生了與起初欣喜不同的後怕。

再怕都沒有用了，掌櫃得硬着頭皮迎接。

“世子今兒有空也來喝酒哇？”掌櫃在回憶，這個月的孝敬銀子應該是交了的？

“‘也’？”章蛟暗喜，不露聲色反問，“誰還要來？”

“是将軍府的容将軍和容二小姐也要來，您們之間——約好了麼？”掌櫃笑得臉僵，但還得賠笑。

章蛟心裡思忖着掌櫃和乞丐的言辭合縫，于是不再懷疑：“是啊，我與他們約好了，想準備給他們一個大大的‘驚喜’來着。你一會兒可得好好招呼他們，别透露‘我提前來了’。”

面容陰骘可怖，章蛟就是個人間無常鬼！

掌櫃喏喏連聲，不敢猜章蛟帶着一幫子私兵進酒肆究竟想幹什麼。

“假軍報的事既已敗露，那就不再和容錯周旋盤心計。咱們就在這窩着，等他來、砍了他的頭顱！我就不信等容錯死了，無能君主還能繼續硬氣，壓制章王府！”章蛟走得很急，明顯是想象到了好的願景，巴不得它快實現。

隻是，為何這家酒肆，酒味這麼濃郁呢？

疑慮環繞心頭，但是被勝算妄想侵蝕，章蛟未曾細細琢磨。

他踏過了香居酒肆的客廳門檻。

靴子落地，被淌着起了波的烈酒浸濕了底、衍潤了襪，随後連腳都有了沾水的知覺。

這時候再想是什麼緣故，已經太遲了。

蘇一野閘上了門，狠心狠情地将長明的火燭擲地。

火苗借着無處不在的烈酒痕，頃刻之間撩起了肆虐的焰。

炎波吞噬着惡人。惡人們在火中仍沒忘記揮刀、“嗚啊啊”地凄厲叫嚷，在窮哭、在憐求他們不配擁有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