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管事故意擋道,向容錯讨說法:“我們可聽聞,這火是将軍府留養的蘇氏奴隸放的。容将軍這就想撇下現場,跑路了?”
“滾!”和沒骨氣的爪牙沒甚麼好談的,容錯殺氣盡顯,隻瞪一記常勝将軍的怒目,便把章管事吓唬得忘了後話。
謝岚護佑在側,飛起一腳、踢開擋道的外人,給容錯容情清障。
章王府的人隻能眼睜睜看着鳳軍上下離開,不敢貿然追上。等鳳軍上下離遠之後,管事一衆也啧息無奈,回章王府準備如何彙報去了。
霞暮所繪的血色殘陽,随着火光的消弭而于天邊沉降。昏黑的長夜漫漫,挽留不回隕落的星。
現場空了不少,剩下的救火夫撲滅了最後零星的火,亦不在此處久留。
蘇一野仰頭看星星,看得累了,想着外面沒有了動靜,是時候該爬出井外?他慶幸井中的這根濕漉漉的麻繩足夠堅韌,被自己硬拽了那麼久,還絲毫無損。
腿腳分撐井壁兩側,蘇一野在盡力地向井外逃生。
這并不容易,因為井壁生了苔,落腳的地方都很濕滑。他嘗試了很多很多次,才終于臨近井口邊。
鑽出來的前一瞬,聽到了旁的動靜。
怎麼還有人在?可不能被章王府的爪牙們逮住了。
蘇一野撐在離井邊出口的不遠處,勉強微微探頭偷看,已經竭盡所能地不被旁人發現。
可那“旁人”,不是陌生人、亦不是敵人,是不知何時去又複返的将軍容錯。
心下在糾結要不要此刻出去和容錯重逢?雖然本願迫切又渴望,但是理智告訴蘇一野,暴露自己沒死,這恐怕會給将軍府帶來麻煩。
謝岚越步,也随後趕來到容錯身後,看着将軍在廢墟中尋找着什麼,很是擔心:“将軍,您在找什麼?”
是也想幫忙的,所以詢問。但是容錯沒有正面回答副官:“小情如何了?軍醫診治之後,有沒有醒轉過?”
謝岚搖搖頭,語氣裡并不樂觀:“尚未醒轉,軍醫說是連日疲乏、體質不良,再加上傷心過度、悲急攻心。什麼時候醒,尚……尚且懸得很。”
折了倚重的蘇一野?難道将軍身邊,還要折唯一親人容情?
謝岚再一次問道:“将軍,您要找什麼?下官幫您一起。”
其實容錯已經在香居酒肆周遭仔仔細細找過幾輪了,并不覺得副官的參與就一定有用。他幽幽歎息,想象着火焰灼燒在蘇一野身上,該有多麼疼痛:“今日抱小情回營時,她身上沒有帶着血玉玉佩。”
“啊?”謝岚一驚,“可是遺落了?”
容錯環顧廢墟,沉吟半晌後繼續說道:“小情雖然愛玩鬧,但對重要的物件上心得很,不會弄丢。”
“将軍是覺得,小情把玉佩給了一野。”謝岚貼心解語,也跟着打量四周。
容錯皺眉,十分嚴肅:“可我在此處,沒有找到那枚玉佩的蹤迹。人燒成灰,膚發肢體丁點兒不留,這些我可以接受。可精制的玉佩也随之殘渣都不剩?我不信。”
血玉玉佩就在蘇一野手上呢!蘇一野差點就想呼應出聲。
容錯情急,蘇一野焦慮。一個兩個糊塗,副官謝岚卻清醒地提示——
“将軍慎言。”
得承認謝岚提醒得恰是時候,這讓容錯有些不悅。
蘇一野一場火燒死了世子章蛟。
若是血玉玉佩留在現場,章王府定會攀咬這場火是将軍府蓄意謀殺;
若是蘇一野還活着,懷揣着血玉玉佩再出現,章王府也勢必不會輕易放過,饒是将軍府也不能作保,說不定還得被迫交出蘇一野本人。
不知他是否活着?如果活着,還是假死一陣子的好。
容錯和謝岚想到了一處,在廢墟之上沉默良久。
井底的縱火少年不動聲色地縮頭躲避,也清楚地知道了“蘇一野已不再能敞亮地活于人世間”。
“謝岚。”容錯懷抱着零星的希望,為不知生死的少年鋪路,“你差鳳軍支隊守住汴城的南北門,幫替守城軍看門的工作。接下來的半旬,盡可能地嚴進寬出。”
“鳳軍大張旗鼓的話,怕是章王府也會猜到有端倪,和我們争城門出入的管轄權。”謝岚不覺得這是好辦法,但是也給不出更好的提案。
“且這麼做。他活着的幾率,其實不大……”容錯已經在此處待得夠久了,再不走,會被更多過路人發現的。
走之前,将軍彎身抓了一把混着炭的灰,一把塞進自己腰際的錢袋子裡。常勝驕矜的兒郎,頭一次體會到了失算挫敗的滋味。
忍着傷神與苦悶,輕輕喟歎:
“不過是我在殷殷期許,希望他還活着、希望他有後路可遁——如此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