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冬至,可蘇時傾的心境此時宛入屋窖,不見天光、墜浸冰寒。
反觀容情卻是開朗得很,身邊多了一個人知悉雀躍的心事,即使先前有過忐忑,現下業已不再不安。
“你會祝福我的,對嗎?”
心上人閃着星星眼,懵懵不明白蘇時傾那廂暗生的情意,竟期許着他能和别的人一樣,為自己的幸福道賀。
蘇時傾扯開嘴角,裂開違心的、勉強的笑。
祝福的話語,說不出口。
“怎麼了嘛?”容情含羞帶怯地撒嬌,嬌意裡看不見别情,“我也會為你高興的,時傾。”
蘇時傾不解其意,反問她:“‘為我高興’?我還能有什麼,堪得高興的?”
一經反問,容情莫名冉生歉疚的心理,好不容易強行鎮定,朝執音躲藏的方向偷偷指點:“我找到了想托付的對象;師弟你也要抓緊機會,别錯過良緣呐!”
話題扯到了執音身上。
明明執音沒有和容情透露任何事物,但容情還是識别出了他們之間的糾連。
“希望時傾和我,各自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姻緣呢?”
蘇時傾制不住心潮泛上的酸澀,那酸澀令識海的巨桃樹摧枯變朽。
他想挽救,出聲委婉地截留:“我和執音,沒什麼特别關系。”
容情或許會有她的另外姻緣,但是蘇時傾再不會有。
“騙人!我之前怎麼沒發現,你竟還會口是心非呢?”容情自以為慧眼如炬,不把蘇時傾的辯白當真,“你若真和她沒甚麼,她又怎麼會一直躲在樹後面,偷偷看着你、瞄着你,滿是擔憂、不曾移步?”
想再解釋卻無力,陣陣苦悶隻能往肚子裡咽。
肚子承載太得滿,兜不住這樣多的委屈。
耐不住嫉妒和憤懑輪番迸湧,蘇時傾終于意氣行事!
他猛地一起身,拉起容情就走,而且是疾走——走到躲在茂樹後的執音面前。
執音沒有預料到他們會過來。
蘇時傾腦子一熱,隻想着澄清,哪裡顧得上會不會傷害人?
就三兩人互相照面,彼此未留任何餘地:“我和執音,什麼關系也沒有。”
有的話避免誤會,說開了,是好事;
可破除了一切幻想不留情,又涼薄。
容情是不經意間地殘忍,蘇時傾是刻意地殘忍。
執音很後悔,後悔留在這附近偷聽。倘若不偷聽,是不是至少還能維系些殘存的奢望?
但饒是執音再次被中傷,她仍驕傲地不甘願就此與蘇時傾割席。幹脆大大方方地承認:“有關系!怎麼沒有關系?蘇時傾,我喜歡你呀!很喜歡很喜歡的‘喜歡’!”
執音要更有勇氣,這教蘇時傾自慚形穢。
蘇時傾慚愧之餘,也想學她,向心上人告白。準備開口之際——
容情卻先行為蘇時傾執音拍手喝彩,往後退開,阖掌祝好。
是真心的嗎?有虛飾的可能嗎?
看得蘇時傾愣怔。執音沮喪也不是,歡喜也不是。
沒有真正高興的人。
容情竟然還說:“執音娘子人可好啦!貼心又包容、多才還漂亮……時傾,你有福哩!”
蘇時傾往前探,想挽回流失的機會。容情又退一步。
于是更下定了決心,要和執音劃清界限,避免多糾纏,哪怕所說的、所做的冷漠傷人心。
“碎樂坊主。”疏離的稱呼,連名姓都不喚。
執音右眼皮應聲微跳,感知到了不好的預兆。
她也想逃。可雙腳卻死死釘在原地,逼着她聽完絕情的語句。
“感情這種事,越早說清楚越好。”
“我對你無意。”
“請坊主莫錯種了情根。”
蘇時傾還沒拔出鞘中的不染劍,周身的情緣卻說不染就不染、說斬斷就斬斷了。
執音不是遲疑的人,不會把今日想說的話推延到明天:“為什麼我還是沒有機會?”
他給了苦果。她要個原因。
“感情要講緣分,不是‘機會’。”蘇時傾斬釘截鐵。
執音攥拳,片片指甲在掌心留深痕,痛得直連心尖:“我知道你惱火,但是能不能不要拿我洩憤?”
“我沒有洩憤。”蘇時傾垂目,連正眼都不施予,“字字句句由衷,坊主好自為之。”
一來一去,針鋒對麥芒。不知道的人,恐怕會誤會他倆是仇家吧?
容情擱在中間,雖然也是當事人,卻聽得不是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