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沒防備、沒逃避,胸前卻反而切切實實中了槍?
“容錯”變“容情”,是她拿起了兄長的槍,作複仇的反攻。
持槍的“容情”比持劍的容情更冷漠,開口不是對着娣玟說話,而是淡淡地喚谷牧城的名姓:“谷牧城,你真死了麼?就這麼沒用地死了?”
嘲諷勾起了亡魂不甘心的餘念,絲絲縷縷沖擊着娣玟的不穩元神。
一見有效,“容情”再度引誘道:“縱使的确比不過神族,可穿紅衣的這具軀體,不應當隻屬于你谷牧城嗎?”
娣玟開始掙紮,右手捂住頭、難能克制混亂,左手釋出的焰火開始變得不穩定起來。
禍首之言仍然繼續:“你的魂魄都還未超度、還未離遠,娣玟就仗着你的軀體作累累醜行。這樣沒有半分自主的谷牧城,也配喜歡容情?”
娣玟一般清醒,喝向“容情”:“閉嘴!”
娣玟一半糊塗,喝向自己:“閉嘴?”
蘇時傾越瞧越古怪,看着“容情”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愕然:執音冒充容情回來,難不成還真催變了谷牧城回光反照?
當娣玟開始分不清自己是誰的時候,這場本來有懸殊的戰鬥就開始反轉了。紅衣不得不撤退,她得“等”谷牧城真的死了,才能卷土再來。
蘇時傾倒是很想沖近娣玟身前去補刀,可娣玟撤退的速度要快得多,少頃便不見影蹤。
火勢漸漸淡去,輕煙朦胧中,“容情”回過身來。
蘇時傾自打琴音漾開的伊始就知道,面前的這個“容情”不是真的,隻不過是執音的拟相。
幻化的景緻褪去,執音終于淡去了容情的面貌。這一次,幻相消退時繞身飛舞的花瓣,不似從前見到的那樣鮮豔了。
執音做到了不可能的事——暫時逼退了娣玟,可她并沒有很高興。
情感上讷頓的蘇時傾還打算追責呢:“我和你說過了,不要做有損容錯容情的事情。仗着假面容……即使是行好事,也、也不行!”
執音笑着看他生氣,恢複了剛剛認識蘇時傾那時擁有的矜持淡然。
她從來都該是這般性格模樣。隻是錯愛一場,讓自己總是活得不像自己。
直到此刻,蘇時傾才終于發現了異常——
執音受了重傷,重傷是被娣玟施展的焰浪所灼緻的。她的身子竟懸浮于空,一點一點被侵蝕透徹,直到不見血肉。
“你、你挨着了那些惡焰?”
蘇時傾可不是明知故問麼?不過不是故意犯傻的,他必須承認,這一刻他慌了。
“别慌。”執音的雙腿雙足已經蝕殁,但仍在勸蘇時傾安心,“你不該為我慌的。你一慌,我會錯覺,錯覺自己是不是還沒從‘容情’變回執音。”
“你是執音。一直是,我從沒有弄錯。”蘇時傾真想懷疑自己的眼睛,可眼前再沒有任何事物在作假了。
執音聽了他的話,稍感欣慰:“很好。不過,僅僅‘沒有弄錯’還不夠——我想請你一直一直、永遠永遠記得我。”
“……”
蘇時傾沒機會傷悲,他随即聽到了比焰火還熾烈的生命盡頭的告白:“我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你,蘇時傾。”
滞風枯葉有聲也無聲,不及生命的餘響熱烈、不及愛意的尾音悱恻。
“我知……”
“你不知道。”執音攔話,用表白代替告别,“你心思雖然細膩,但男兒郎總歸沒辦法透徹地了解女兒家。”
蘇時傾挖着腦海裡為數不多與執音相處的記憶:“你曾說過,我喜……‘我對容情’,和‘你對我’是一樣的。”
“我反悔了,我現在不這麼認為了。”
蘇時傾還是多少顧及她的,沒當着她的面,再說‘喜歡容情’傷她的心了。
執音幽幽感歎:“你是你,我是我。關系紛繁多樣,情意怎會相同?”
“那我的确未曾了解過你,也可能從沒有過想要了解你的念頭。”蘇時傾終究不願意欺騙。
可執音喜歡的就是這樣的蘇時傾啊:
“我喜歡你的癡情。怪我好奇循着你演的戲曲,誤入了楊員外府與你初見;我喜歡你的執着。想來就是你感染了我,令我也跟着學不該學的‘割舍不下’;我喜歡你的細膩。渴盼着、癡想着——你有一天也能像對容情一樣地對待我;甚至,我連你的自卑也喜歡。沒來由地喜歡。”
鼻腔微嗆,令蘇時傾泛起酸澀。
“你能抱抱我嗎?”
蘇時傾食指輕顫,但是沒有進一步動作。失措地眼神開始亂擱,盯着燃蝕執音身軀的火線邊沿,他就是不敢與她直視。
嘴巴也跟着微張,就快說出“抱歉”了。被執音搶先挽回面子:“算了,沒關系。”
灰飛煙滅的速度要比預想的快得多,執音餘留的身灰在蘇時傾手邊燙出了新疤。疼痛一絲一絲,内疚一縷一縷。
執音看着蘇時傾手上的新疤失神。
消散前的最後一句話,全是遺憾:“蘇時傾,你躲着我、不喜歡我,我都想得開。隻是唯一怨你,你如此熱絡的心為何偏偏隻對我這樣冷,非要我傾盡了性命,才能在你這裡留下痕迹。”
蘇時傾心絞痛,想作彌補、伸手去抓。
執音卻連煩惱絲都帶走了,什麼遺迹都沒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