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回家,餘田生已經想好了跟奶奶坦白,盡管直覺上他敢肯定奶奶不會同意。
别的不說,就他們現在的條件,祖孫兩人,兩間破房,十幾畝地,幾十隻雞鴨,僅此而已。對了,奶奶可能會有一些存款,但那畢竟是她的養老錢。
就這樣的條件,怎麼養一個娘胎裡帶着病來随時可能死掉的半大孩子?
然而難度再大,餘田生已經下定了決心,即使撞了南牆也不打算回頭。
晚飯桌上,他沒吃幾口就把筷子放下了,奶奶雖然對他跳河的事氣消了一點,但依然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吃飯又發什麼呆?不吃早說,我省的做,還浪費油鹽,反正你也油鹽不進。”
餘田生舔着臉陪笑:“奶奶,跟你商量一件事,我之前不是說想養狗嗎?我去問過趙麻子……”
“想都别想,不許養。”奶奶還是那句話,“自己都養不好,養什麼狗!”
但轉念她又說:“不對啊,他家那條母狗不是死了嗎?秋天就給人毒死了,你去問了誰?”
餘田生縮縮脖子:“我問的是羅媽媽。今天在醫院碰到她了,她瘦了好多,應該是太累了。”
奶奶緊繃的表情松動了一些,歎了口氣:“她是菩薩,沒什麼好說的。你問她要狗,她哪養得了狗?孩子都看不過來。”
“是啊,我看她也确實看不過來。”
餘田生把凳子往奶奶邊上挪挪,作勢要靠她身上,可惜被奶奶用筷子敲了頭。
“有屁就放,繞那麼大個圈子,到底要說什麼?”
“我想給您帶個現成孫子回來。”
餘田生用手擋着腦袋,就怕奶奶又來一筷子。
“您說羅媽媽是菩薩,其實我覺得您也是,不然您這麼多年把我照顧得這麼好。所以我想給您……啊!”
奶奶筷子沒敲餘田生頭上,而是敲他嘴巴上了,又準又狠。
他嘴唇痛得發麻,手一摸果然出血了。
餘田生龇牙咧嘴:“奶奶你怎麼還聲東擊西?”
“我管你什麼聲東擊西還是挂狗頭賣羊肉,”奶奶闆着臉,眼神如刀,“你那點歪心思給我收好,别說人,真是狗我也不同意。”
“奶奶,你聽我說……”
“跟你爸媽說去。”
奶奶起身把碗筷一收,這頓飯誰也别吃了。
不止這頓,她盯餘田生那一眼,怕是他再啰嗦一句以後也别想有飯吃。
餘田生欲哭無淚,連隔天還要打針也被奶奶鎖着門不讓去,直言他要再去醫院就打斷他的腿。
可他的腿早就斷過一次,奶奶忘了。
等奶奶出門,餘田生爬上閣樓,再從屋頂跳到屋後土堆上,還是去了醫院。
他先去打上點滴,然後熟門熟路去病房。
門口床那大爺也在,一見他就扯着大嗓門說:“喲,大善人又來了。”
昨天還是英雄,今天就成大善人了。餘田生一張臉紅成猴子屁股,都懶得理大爺。
但大爺閑得慌硬找他說話:“我都聽說了,你小子有種。要不你也給大爺買包煙抽抽,我可比那小子記你的好。”
餘田生跟謝寄面面相觑,他倆誰都不會說,羅媽媽應該也不會,那大概就是譚醫生說的了。
可是譚醫生昨天分明不是很贊同。
餘田生不是小氣的人,一包煙的事,他爽快答應。
大爺果然很高興,給他比了個大拇指,樂呵道:“咱們這洪山鎮窮是窮,還盡出好人,羅玉梅算一個,你這小子得占半個。”
餘田生還什麼都沒做就被誇成這樣,更不好意思了,但又好奇為什麼是半個,就問大爺。
大爺往謝寄那怒嘴,說:“怎麼不是半個,你說你的,他不聽那不都是白搭?要我說,你把這小子拍暈帶回去,餓他個五六七八天,他就老實了。”
謝寄聽得小臉白了白,沖大爺有氣無力地抗議:“你話太多吵死了,讓醫生給你縫上。”
“哼,你讓他來,看我罵不哭他。”
謝寄小大爺自然說不過老大爺,氣得嘴唇發抖,最後把被子一拉,扭過頭再不肯說話。
今天羅媽媽有事先回去,餘田生邊打針邊陪謝寄,後來見他不睡又不說話,實在擔心他悶着,就去護士台那邊拿了本書過來。
這些書都老掉牙了,以前他住院時就在這,看着像是換過,但總歸都是落灰發黃的舊書。
他把書角抹平了,又抖了抖灰,這才放到謝寄床邊,謝寄狐疑地扭頭看他。
“《故事會》。大廳拿的,我以前住院沒事就翻來打發時間。”餘田生解釋,“你不想看我給你讀也行,反正我也沒事做。”
謝寄垂着眼看那書:“難聽。”
餘田生以為他說書難看,附和道:“确實不怎麼樣,還沒奶奶給我講鬼故事好聽,以後也讓奶奶給你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