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假山亭台又走過長廊才進入包,窗下便是剛才看過的湖泊,窗戶半開,白紗飄渺間半池荷葉若隐若現。
謝寄立在窗前,目光悠遠。
老家後山上有一個小池塘,面積不如這個湖的四分之一,種滿了蓮藕,夏天荷花盛開的時候總能聽到山上罵人的聲音,因為總有人去偷摘荷花。
猝然想起久遠的事,想起偷花的人,謝寄心情越發沉悶。
溫妮和他并肩站着,小聲提醒:“快想想等下怎麼說,阿姨有備而來的。”
謝寄點點頭,回到桌邊,幫溫妮拉開椅子落座,他才在旁邊坐下。
佳肴陸續上桌,徐寒芳親自給溫妮夾菜,老太太就怕她這時候說點什麼影響小情侶吃飯,笑說她老人家為了這一頓連下午茶都沒吃。
徐寒芳體貼地給老太太盛湯,哄道:“那您多吃點。這是我特意讓廚房做的老鴨湯,溫補滋養,老少皆宜,你們兩個也嘗嘗,别處可喝不到這麼正宗的。”
溫妮跟謝寄坐對面,聞言對視一眼,又各懷心思埋頭喝湯。
飯吃一半,徐寒芳還是把閑談拉入正題,鄭重面向溫妮:“小妮兒,阿姨要跟你道歉。上次本來是要把你介紹給家人朋友的,誰知道還有後面的事。阿姨今天就想問問你們兩個的打算,你有什麼想法也跟阿姨說說。”
該來的還是來了,雖然有心理準備,溫妮還是頭皮發麻。她飛快看了謝寄一眼,卻見謝寄對她示意直說。
可是,直說并不容易,她也擔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隻好故作為難。
“徐阿姨,您不需要跟我道歉啊,上次我其實也沒準備好。而且我想這事不能隻我自己做決定,但問題是我爸媽都不在國内,我哥又忙得顧不上我。所以我想您要是不着急……”
“小妮兒,阿姨挺着急的。”徐寒芳打斷溫妮,又别有深意地看了謝寄一眼,笑道,“阿姨都五十了,謝寄也馬上二十八,你們都不小了,早點定下來,阿姨也早放心。”
老太太聽到這裡皺眉,問徐寒芳:“你為什麼不放心?倆孩子都說了還沒準備好,就你一直催。”
“媽,我說孩子的事呢,您别老打岔。”
徐寒芳不滿,老太太更不滿,把筷子放下,半真半假地賭氣:“不吃了。我看孩子們也吃不下了,撤吧,讓孩子們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去。催婚催生,你怎麼跟你姐似的。過去幾十年沒看出來你姐倆相像的地方,上了年紀倒一樣要專孩子婚姻自由的權了。”
“您看您說的,什麼叫我專他們的權?我這不是看他們都到了适婚年齡,再拖下去還不一定怎麼樣哪。”
謝寄一直沒說話,這時見老太太徐寒芳再嗆下去真吵起來,便起身給三位女士倒茶,坐下後他歎了口氣。
三位女士齊齊看向他,謝寄手指摩挲着茶杯,跟溫妮對視後目光迎向徐寒芳,語氣溫和卻很堅定。
“媽,我跟溫妮不會結婚。”
徐寒芳杏目圓睜:“什麼?”
“我們不會結婚。”謝寄重複道,又說,“不結婚不是她的問題,是我。我對婚姻恐懼,原因您知道。”
溫妮心裡一沉。
還是走到這個結果了。不過謝寄這麼說,也不算完全攤牌,至少拒絕婚姻的原因,她知道他還是撒了謊。
跟溫妮的反應不同,徐寒芳的情緒立刻反應在臉上,先是微微一愣,仿佛完全沒料到謝寄會這樣說,接着她下意識反駁,要把他的錯誤認知扼殺掉。
“對婚姻恐懼?”徐寒芳聲色俱厲,“你的意思是,是我的婚姻讓你如今抗拒結婚?”
謝寄微垂着眼睫,沒有逃避:“您可以這樣理解。”
老太太大概被事情的走向吓到,連忙拍徐寒芳的手,試圖圓場:“你看你看,好不容易坐下來一起吃頓飯,說點什麼不好!婚姻是人生大事,催是催不來的,虧你演過那麼多戲,别人的情情愛愛你也經曆不少……”
“媽你别說話。”徐寒芳喝道,馬上調準火力,問謝寄:“你認為我的婚姻不好嗎?我愛的人愛我到死,我們長達三十幾年的婚姻裡沒有任何不光彩的事情發生,請問兒子,我的婚姻哪裡讓你恐懼了?”
“我。”謝寄輕笑,語氣嘲諷,“我這個你們婚姻僅存的碩果,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因為婚姻而出生的孩子,同樣又因為婚姻而被丢棄,最後卻要被迫接受她婚姻幸福的謊言。
哪一點不恐懼不可笑?
謝寄說完從座位上起身,低頭跟外婆說聲抱歉,走到對面伸手給溫妮,等她遲疑地搭上手,拉着她徑直走出去。
徐寒芳還愣着,直到老太太擔心喊她,她才如從夢靥中驚醒,眼角迅速竄紅,滴下一滴淚來。
“我錯了嗎?”她滿腹委屈,卻又不甘,“為什麼我為他做了這麼多,他還是這樣恨我?為什麼?”
老太太把女兒的手包進自己手裡,輕輕歎息:“媽當年也像你這麼操心過,可你現在不是說你很幸福很滿足?所以女兒啊,下一輩的事你就算不管,他們也會過得很好。”
“會嗎?”
徐寒芳将信将疑,但馬上她就揩掉眼淚,對老太太露出一副不甚贊同的笑來。
“不,媽,你和我不一樣,我跟他也不一樣。我是他媽,不會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