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田生看着男人把一個杯子放到他面前,杯子裡是黑色或者深褐色的液體,看起來像中藥。
他沒有動,又催女明星:“不好意思,我真的趕時間……”
“回去做飯嗎?”墨鏡将女明星的眉眼遮去,但她塗着鮮紅色口紅的嘴唇勾了勾,“不,這個時間你應該是買菜。每天你的袋子裡都是不一樣的東西,有肉有水果有蔬菜,你很注意營養均衡。”
餘田生頭皮發麻,徐寒芳顯然已經關注他們一段時間,而他毫無察覺。
如果這個人有心對謝寄做點什麼……不過應該不會,她畢竟是謝寄的媽。
餘田生懊惱他已經對這個認知根深蒂固,而不是第一時間否認她跟謝寄的關系。
這種心理就好像敵人還沒動手,他自己已經捧起珠寶奉上。
他鄙視自己,順便從沙發裡起身:“對不起,你如果沒有要說的,我先走了。”
“他是我兒子。”徐寒芳說話的同時,擡手摘下臉上的墨鏡,她朝餘田生看過來,“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餘田生愣住。
徐寒芳保養得宜,看起來跟那些照片差别不大,隻是臉頰上的痣沒有了。不知道是否已經哭過,她的眼角鼻尖都有點紅。
但她在笑,眼角紅暈漫開,眼淚瞬間落下。
猶如這個夏天傍晚的大雨,毫無征兆,又洶湧至極。
不愧是影後,餘田生想。
“我找了他十八年。”她說,“從他離開我的肚子,我就一直在找他。”
餘田生重新坐下。他在想謝寄連哭都像這個女人,基因塑造的奇迹這麼強悍,不會因為時間距離而有任何改變。
徐寒芳講起她的過去。
她年少成名,一部電影就讓她名利雙收紅極一時,十八歲拿下當年所有電影節影後桂冠,她因此認識了謝寄的父親,陷入一段不為人知的愛情。
“我懷孕的事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徐寒芳又把墨鏡戴回去,“孩子生下來後,他們把他帶走了,一開始我被告知他心髒缺陷需要治療,後來我就再也找不到他……”
“他們是誰?”餘田生問。
在他的認知裡,一個紅極一時的女明星,即便是礙于名聲或者别的什麼,也完全有能力給這個孩子一個安全的容身之所,而不是颠沛流離。
聽到餘田生的疑問,徐寒芳遲疑了一下,但這種遲疑很好地掩藏在她端起咖啡的動作裡。
她動作優雅,隻有微微顫抖的手讓餘田生一窺她的内心。
也對,她畢竟是媽媽,丢失的孩子失而複得,她沒有任何理由不激動。
但從謝寄的角度,餘田生無法對這個女人施與一點同情。
謝寄的苦是從他出生那一刻開始的,不,其實應該是在出生之前,胎裡帶來的病,他本人毫無選擇。
女明星放下杯子繼續:“我一直在找他,哪怕我結婚了,我的事業蒸蒸日上,我沒有一刻不在想念我的孩子。我也不止一次懷疑我到底能否找得到他。大概老天為我的真誠打動,終于讓我偶然看到那段視頻……”
餘田生對她的話嗤之以鼻。
那不是她的真誠打動老天,那是謝寄用跟他身體條件不符的善良拯救一對母女,老天拿來跟他開了這個玩笑。
“你說你想他,從沒放棄找他,但如果不是一段視頻暴露他的存在讓你找過來,你又有任何可以找到他的辦法嗎?”
十七年,過幾個月就是十八年,幾乎是她從平凡走向輝煌的全部人生,她卻并沒有找到謝寄。
所以她的誠意太缺乏說服力了。
被餘田生問得一怔,徐寒芳接着笑道:“當然。就算沒有那段視頻,也會有别的視頻或者照片,他長得那麼像我,總有人代替我看到他不是嗎?”
“我知道,”女明星漫不經心把玩着墨鏡,眼睛并不看人,“餘先生為我兒子付出很多,我會報答。”
“不是報答的事!”餘田生很生氣,卻還是壓着聲音,“你應該考慮的是他的感受!他長大了,在即将成年的時候突然知道自己竟然有一個媽媽,你知道這種感受嗎?”
反正他知道!
他太懂謝寄的苦,所以哪怕徐寒芳的出現是以愛為僞裝,卻根本無法掩蓋他被她抛棄的事實。
毫不誇張地說,對謝寄而言,媽媽這兩個字的替代詞就是遺棄。
女明星或許有苦衷,但謝寄隻有苦。
餘田不想再多說,想了想,還是提醒徐寒芳:“我知道您能找到我,也随時可以找到他。但您應該也清楚他剛經曆過一次手術,先天畸形的心髒隻得到部分修正,也就是說……”
徐寒芳一反優雅,擡手打斷:“我已經見過他的醫生,包括你們之前體檢的那位。我拖了兩個月才出現,代表我做過必要的功課。”
餘田生皺眉,第一次對女明星這樣反感,但他盡量保持平和。
安靜了幾十秒或許更短,餘田生起身,準備離開。
徐寒芳從沙發一側拿過她的包,掏出一張名片放到茶幾上,擡頭望着餘田生:“我的名片。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交個朋友,畢竟你是我兒子的恩人。”
傲慢,自以為是!但她是謝寄的母親。
餘田生克制地看着她,最後微笑拒絕:“朋友就算了。我會找機會告訴他,至于接受不接受是他的事,我不會勉強,希望您也是。”
從咖啡館出來,外面的雨還在繼續,餘田生擡頭看天,看到無數雨點利劍一樣撲向他。
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路買了一部手機,跟上次的一個牌子和款式,換了個顔色。
他不知道這個手機會給謝寄帶來什麼,但他确信有了手機,他們可以随時找到彼此。
比往常足足晚了一個小時才到家,好在謝寄乖乖在家待着,餘田生顧不上換衣服,先把手機遞給他。
謝寄很意外:“怎麼又買手機?”
餘田生正脫衣服,腦袋被衣服蒙着,說話聲音也被蒙在裡頭。
謝寄什麼也沒聽到,目光從他的脖子往下,落到某處才倉皇逃開。
“你說什麼?”他故作鎮定擺弄手機,“沒聽清。”
餘田生光着膀子到陽台收衣服,一邊說:“我說應該早點給你買,沒手機怎麼都不方便。”
謝寄把手機拿出來,看出同款不同色,又是餘田生一個多月的工資,他有些心疼。
“我不需要這麼好的手機。不然咱倆換吧,你工作可能用得上。”
餘田生想也沒想就拒絕了:“那怎麼行?!我給你買的,用不用由你決定。不過最好還是多用用,我上班也無聊,你多給我發發照片什麼的。”
謝寄沒再堅持,隻是有些不理解餘田生在發信息這件事上的執着,但他喜歡他這樣說。
“知道了,每天給你發。”
他就是說說,餘田生也知道,所以隔天他如願收到來自小鬼的信息,照片毫無新意,拍的是魚缸裡的胖頭魚。
那條小胖魚最近不再長胖,身體更長更瘦了,腦袋因此顯得有些大,謝寄給它取名胖頭魚。
餘田生把照片設置成自己的頭像。
胖頭魚,panpanfish,有種憨憨的幽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