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睿耷着眼皮看周意的手,沒說話。
周意上次挨了這個人的揍,心裡仍然不忿,又推了推他:“看什麼?問你話聽不到?我小姨都病成這樣了……”
蕭睿忍耐地将周意的手甩開,冷笑:“對啊,你小姨都病成這樣你們怎麼都不知道?她供你們一大家子吃香喝辣,怎麼就沒人發現她生病了?”
周意表情一滞:“蕭睿你什麼意思?”
“說你蠢還真一點不帶摻假的。周意,你看不出你小姨生病沒人怪你,你外婆你媽也看不出來就說不過去了吧?你再想想,要覺得我說的過分再來跟我讨論。”
蕭睿嘲諷地看周意一眼,抽腿回病房。
徐寒芳已經醒了,不過應該是被吵醒的,神志還沒有完全清醒,轉着眼睛看老太太和周瓊芳。
老太太抖着手摸徐寒芳的臉,哭得說不出話,旁邊周瓊芳替她媽責怪妹妹:“寒芳你怎麼這麼糊塗,生病為什麼不說,媽一聽到消息都差點吓暈過去……”
“你們隻是吓暈,徐姨是真暈。”蕭睿才不管什麼長輩,出言譏諷,“住一個屋檐下,同桌吃飯,你們的眼睛能看見什麼請問?”
蕭睿平時跟徐寒芳打交道都不多,更别說跟這兩位,反而因為蕭岚山的關系,周瓊芳對他多少有些忌憚。
現在被質疑,周瓊芳卻說不出什麼來反駁,再被蕭睿用眼神一刺,她更是心虛,嘴一張,說:“不是我們不看,寒芳她太要強……”
“總之都是她的錯是這個意思嗎?”蕭睿一點面子都不打算給,“這位大姐,看到徐姨現在的樣子,你是不是可以松一口氣了?”
周瓊芳面色一凝:“你這話說的,她是我妹妹,她生病我松什麼氣?!”
周意沖進來維護他媽:“蕭睿你他媽有病看病,再這麼胡說八道,别怪我不客氣。”
“用不着跟我客氣。”蕭睿目光輕蔑地掃了一圈,“你們該客氣的人是徐姨,扪心自問你們誰對得起她!”
蕭睿一吐為快,不理幾個人面如菜色,走出病房徑直下了樓。
剛才這些話他是替謝寄說的,謝寄那人顧忌這顧忌那,什麼事都藏心裡把自己氣出病,卻不願撕開這些親戚的僞善面具,但他不是謝寄,他隻要舒坦。
蕭睿現在就很舒坦,在樓下抽完一支根,到底還是決定給謝寄打電話,徐寒芳再怎麼樣都是他媽,她有事了他不能不知道。
謝寄中午前到機場,蕭睿親自接人,兩人一路無話,到了醫院樓下,謝寄下車時踉跄了一下,蕭睿就手撈住了。
他沒有剛才這一路看起來的冷靜,也不是他平素表現出來的那麼不在乎。
徐寒芳病到這個程度,謝寄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給了他兩次生命,同時也給了他足夠多痛苦的女人,她的生命就快走到頭了。
謝寄拒絕蕭睿準備扶他的好意,挺直腰背進了電梯,私立醫院的VIP區私密性一流,他們剛出電梯就看到周意在門口打電話。
周意很快挂斷電話,等待謝寄走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謝寄腳步未停地進了病房。
徐老太太在沙發裡歪着,周瓊芳正用吸管給徐寒芳喂水,謝寄立在門邊,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畫展開展那天,徐寒芳後來還是去了午宴,無事發生一樣跟所有人周旋寒暄,之後才坐到謝寄旁邊跟他耳語。
“謝寄,我在畫展好像看到個熟人,你知道我說誰吧?我就說秦溫妮的事你怎麼這麼上心,原來你們所有人都是一夥的。”
她臉上挂着笑,聲音卻帶着刺,正好旁邊有人過來招呼,她轉頭就能言笑晏晏地起身應酬。
因為老太太生病,徐寒芳一連幾天都在寒芳園跟醫院之間往返,仿佛那天的話她已經忘了,謝寄抽空陪同幾次,也漸漸放下警惕。
結果還是疏忽了。
蕭睿在電話裡語焉不詳,徐寒芳去了展館,餘田生給他打電話,他去接徐寒芳入院,而那個人怎麼樣蕭睿卻不清楚。
謝寄沒有跟蕭睿發火,他甚至都沒有生氣。徐寒芳鬧成這樣,給他的感覺竟然是,他們終于不用再維持表面和諧了。
就像埋藏已久的定時炸彈,沒炸的時候多少會有點不安,一旦炸開了,就算受傷在所難免,這顆懸着的心反而沉了下來。
徐寒芳在謝寄的目光裡閉上眼睛轉開頭,周瓊芳端着杯子起身,看了謝寄一眼,放下杯子默默走開,順便把沙發裡的老太太也帶了出去。
門從外面被帶上。
謝寄走近,在床邊椅子上坐下,對着徐寒芳的後腦勺沉默半晌,不管她在沒在聽,兀自開口。
“媽,還記得周意以前說給你拍傳記電影嗎?我最近正在做一份企劃,但這個電影結局怎麼處理我很為難。”
徐寒芳轉過頭來。
僅僅一個晚上,她的臉已經完全沒有了昔日女明星的風采,臉頰凹陷,眼神黯淡,仿佛她身上的精氣神已經消耗殆盡。
透過這張明顯看出死氣的臉,謝寄一瞬間好像看到以後的自己。
這顆徐寒芳二次饋贈的心髒,終有一天會失去活力,那時他也會像她現在這樣形容枯槁。
他閉了閉眼,收斂思緒将話說完:“兩個結局,好的那個您知道,電影會将您的藝術人生烘托到您希望的任何高度,而另一個,您會因為一些不夠光彩的錯誤決定而跌下神壇。”
“謝寄……”
徐寒芳聲音虛弱,但謝寄已經不想聽她指導什麼,搖頭繼續。
“媽,我就是您最大的污點,大姨和外婆也不例外。我個人無所謂,名譽也好命也好,我不在乎,但您的母親和姐姐這把年紀還要遭受大衆和法律審判,到時候您要是還在,親眼看到她們老年失所會不會難過?就算不在了您泉下有知會不會也不得安甯?”
床頭儀器發出尖銳警報,徐寒芳掙紮着要起身,謝寄起來将她禁锢躺好。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把他想說但從未說出口的話說完。
“媽,電影結局的選擇權在您,但最終用哪個由我決定。另外我再告訴您一件事,外婆和大姨當年把我丢在小診所,她們根本沒想讓我活下來,也沒想您有機會再找回我。”
“她們—您的媽媽和姐姐,沒有您以為的那麼愛您!”
她們愛的是财富,是地位,是徐寒芳能提供給她們的一切,而不是比她們優秀的她自己,和她先天不足不受歡迎的孩子。
警報一陣緊似一陣,徐寒芳平躺着往後仰起脖子,氧氣面罩裡急劇凝上一層霧氣,病房門被重重推開,醫生護士跑了進來。
謝寄從床邊退開,靠牆看着醫護搶救徐寒芳,但有人過來拉他,他麻木地順着那隻手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