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的人正忙得不亦樂乎,燒鍋倒油,雞蛋打進碗裡攪碎,西紅柿用開水燙皮後切成碎丁……
看着鍋裡的水冒泡,餘田生感覺自己身體裡的血好像也在沸騰。
謝寄主動來家裡,他一面覺得局促不安,但更多的還是高興,起碼他還願意上門,還願意來見見自己。
餘田生想着又有些遺憾,要不是他這雙手不方便,謝寄第一次上門,怎麼會舍得隻給他煮一碗清湯寡水的面?
不過現在能煮一碗面也不容易。
昨天才劃傷縫針,今天傍晚去醫院換藥,醫生還在說他傷口深,有條件的話最好這段時間兩隻手都不要用,是他提到吃飯不方便,醫生才幫他将兩個拇指留在外面。
餘田生就是用拇指夾着刀切菜,又夾着勺子打蛋,覺得不夠索性還切了一點瘦肉沫。
就算隻是一碗面,他也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意全都加進去。
趁着滾湯還沒好,他從廚房出來,準備拿趙小海帶回來的蔥姜碎,卻看到謝寄閉眼歪着,半邊臉深深壓進沙發靠背裡。
謝寄過去生病的樣子已經餘田生心裡形成肌肉記憶,咋一眼看過去,他還是吓了一跳,提着心走近,才發現謝寄臉色雖然不好,呼吸清淺卻平穩,應該隻是睡着了。
幾分鐘而已,謝寄竟然睡着了。還是在這個簡陋的地方,以這樣不太舒服的姿勢。
餘田生心疼,一時忘記退開,視線近乎貪婪地将這張臉看了又看。
五年了,他們大吵過後分開已經五年。
如果說五年前分開時的謝寄臉上還有些少年人的稚氣和氣焰,五年後的這張臉上就隻剩下冷漠和疲憊了。
蓦地想起這幾年裡常做的夢。
大雨磅礴裡,謝寄推開拉着他的人,一點點站直身體,一雙眼睛黑沉沉直勾勾看過來,雨水從他蒼白的臉上滑落。
他一次次問餘田生,為什麼騙他,為什麼說好的事又改變,為什麼……背叛。
“我沒有。”
一如夢裡那樣,餘田生輕聲回謝寄。
騙你是假的,改變是假的,背叛也是假的。
但胸膛裡的這顆心真的不能再真,因為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這顆心從來沒有停止憐惜他,心疼他。
看到謝寄皺眉,餘田生趕忙抽開距離,等了幾秒見他并沒有醒,又把扶手上的衣服拿過來小心給他蓋上。
睡就睡吧,總好過他那次說睡覺依賴床墊不如吃藥。
餘田生去廚房關了火,又去門口關燈,隻留了廚房的燈昏昏暗暗亮着。
做完這些他也在沙發裡坐下,隻不過沒敢離人太近。
但剛坐一會兒他又想到一件事,忙起身回房間,拿手機給趙小海發語音,壓着嗓子說他已經睡覺了,讓他今天不要再過來吵他。
趙小海壓根沒去吃火鍋,拿了錢就去找他那些狐朋狗友吃燒烤,這會兒不知道看沒看到信息,反正沒回信息。
餘田生從櫃子裡拿了條毯子出來給謝寄蓋,但或許毯子有點重,剛蓋上謝寄就猝然睜開眼睛。
四目相對。
餘田生心髒瘋狂跳動,僵硬地維持着彎腰靠近的姿勢一動也不敢動,正猶豫要不要說點什麼,謝寄卻又斷電似的重新閉上眼睛。
原來還沒醒,餘田生松一口氣,趕忙往旁邊矮凳上坐下,再不敢有任何動作。
謝寄再醒是因為手機響。
明明已經發過信息,趙小海那個二百五還是打電話來問,是不是謝寄在,這個家他就不能回了,餘田生懶得多說,直接挂了電話。
謝寄坐了起來,身上的毯子被他丢到一邊,正沒什麼表情地看餘田生對着手機生氣。
“幾點了?”謝寄問。
餘田生點開屏幕看一眼,擡頭:“十點半。你要不要再睡會兒?不睡的話我去把面條煮上就可以吃了。”
謝寄搖頭,拿過茶幾上那杯還沒喝過的水喝了一口。
餘田生忙攔着:“你等一下,我給你換杯熱的。”
謝寄已經放下杯子起身:“别忙活了,東西送到我該走了。”
“不急這一下吧?湯都煮好了,就等着把面條放下去煮一煮就可以吃。你這一晚上也沒吃東西,多少吃點再走行不行?”
好不容易來一次,哪能喝口涼水就走,餘田生有些着急地又說:“就當陪我吃一點,我中午到現在也還沒吃,一個人吃飯沒意思。”
謝寄正拿外套,聞言轉過頭來,目光落在餘田生臉上,有些譏諷地開口:“是嗎?看來不是你那徒弟離不了你,是你離不了他。”
“當然不是!”
餘田生這下真急了,說他别的可以,說他離不了趙小海就不行。
“他吃不吃我才懶得管,我隻是想,想讓你吃點再走。”
謝寄似笑非笑,倒也沒再堅持。
餘田生一刻不停地進廚房,湯是現成的,面條一放煮幾分鐘就好。
他先給謝寄盛了半碗送出來,一邊說:“沒給你多盛,就這小半碗,吃完我送你下去。”
謝寄接過筷子挑了挑,不出所料,餘田生把奶奶那一套全學來了,雞蛋和肉末都藏在面條底下,他翻出來就放下了筷子。
餘田生端着自己那碗出來,看到就問:“怎麼不吃啊?味道不行嗎?我沒放其他亂七八糟的……”
謝寄沒說話,見他手上紗布滲出紅色,不由得皺眉:“出血了?”
“啊?”餘田生看謝寄,又順着他的視線看自己的手,笑道,“沒有沒有,這是番茄汁,看着是有點像血。你放心吧真不是,面也幹幹淨淨。”
自證似的,說完他先挑了一筷子送進嘴裡,面還是燙的,他隻能呼哧着狼吞虎咽。
謝寄隔着熱氣看他,不知道是被熏的還是别的什麼原因,那張臉肉眼可見地紅起來。
他重新拿起筷子,還是熟悉的味道,不難吃,不驚豔,但暖和得恰當好處。
面吃一半,謝寄突然開口,問的卻是已經問過的問題,回旋镖一樣:“手怎麼弄的?”
他這是在給第二次機會,餘田生意識到了,隻好承認:“水果刀劃的。不過我真沒騙你,醫生确實說了很快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