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碗粥都沒吃完,謝寄覺得抱歉,把勺子放回去時跟餘田生說:“不好意思真吃不下了……”
他皺着臉,臉色也難看,餘田生哪還舍得說什麼,把東西收進托盤裡,抽了幾張紙巾給謝寄,笑着哄他:“吃一點總比不吃好。我去給你拿毛巾你擦擦,有沒有要吃的藥,我給你倒水過來。”
“謝謝。”謝寄沒有拒絕。
餘田生端上托盤出房間,又去拿新毛巾打濕送進來,謝寄接過去卻沒動,餘田生意識到他是不想自己在旁邊,便帶上門出去。
過一會兒再敲門,謝寄應了一聲“好了”,餘田生哭笑不得,推門進去,果然見他衣服都換好了,在床邊低頭坐着。
“有沒有舒服點?舒服了就接着睡,快十二點了。”
謝寄沒說話,餘田生把水杯遞給他:“先喝點水,已經放溫了。”
水杯也是新的,謝寄看了一眼,擡頭問餘田生:“買這些花了多少?我轉給你。”
餘田生愣了一下,笑着說:“好啊,我等下看看小票。對了,我出去開了你的車,油錢什麼的你到時記得扣。既然要算還是算清楚點。”
其實哪裡算得清,他就是說個氣話。
但謝寄好像真在考慮這種可能,回道:“都算進去,給我個數就行。”
餘田生氣笑了,敗下陣來,“還真算啊?行了行了,買這些小東西的錢我還有。病還沒好呢就費這個心!快睡吧,我收拾一下就回去了。”
謝寄問他:“你怎麼回?”
餘田生已經把房間裡的燈調暗,拿上換下的衣服走到門邊才說:“打個車就回了,很快的。我不吵你了,睡吧。”
他帶上門,先把衣服洗完晾好,又去廚房檢查一遍燃氣,這才将客廳的燈關了出門。
聽到大門落鎖的聲音,謝寄無可奈何地坐了一會兒,到底披了件外套起身去陽台。
餘田生正好從樓道裡出來,手裡還提着帶下去的垃圾,似乎察覺到什麼,扭頭往樓上看了一眼,然後站住了。
謝寄一動不動,也沒有避開視線,看到餘田生又往回走幾步,仰着頭說什麼,最後卻拿出手機發語音。
“怎麼出來了,陽台多冷,快進去。”
“太晚了,我說話大聲會吵到别人。”
“晚上睡覺留意一下,要是再燒上來給我打電話,該看醫生還是要看。”
“進去吧我走了。”
謝寄沒帶手機,就這麼隔着三層樓高聽不到什麼,但餘田生的動作看得到,對方沖他揮手,他沒回應。
餘田生轉頭走開。
謝寄的車就停在他旁邊,奔馳越野,買來沒兩個月,那會兒他讓蕭睿參謀,蕭睿不理解加極力反對,賭氣說昭風養不起司機他來養。
但他買車不是真喜歡車,也不是想着自己開,這正是蕭睿不理解還鄙視他的地方。
不過餘田生好像對這車沒什麼興趣,從旁邊走過都沒有看一眼。
等到身影消失在盡頭,謝寄摟緊衣服回房間,手機屏幕剛好亮起來,他拿過來看信息。
一秒鐘前餘田生發來語音:“你剛才是不是有話要說?急的話直接微信說,不急哪天見了面再說。我剛上車,到家就不發信息了,别擔心。”
謝寄把幾條語音都聽了一遍,沒回信息。
過年的氣氛越來越濃,昭風很多人開始休假,綜藝錄制也暫停,不過第二集已經剪輯完畢,将在除夕前一天上線。
陸識祁沒來濱城,卻給謝寄發來十幾條微信,抱怨錄節目太累,趙小海做助理也不合格,具體體現在讓他買咖啡都要叽咕半天,要不是看在謝總面子上早被他一腳踢開。
謝寄正在醫院陪徐寒芳,抽空回陸識祁:“我記得你們錄制的地方沒有咖啡館。”
“是沒有,所以我讓他跑遠一點他就不願意。”陸識祁語音裡都是懶懶散散拖着音,“也就是百來裡,他又沒事,還不能跑跑?”
百來裡買杯咖啡,謝寄一時不知道該說趙小海懶,還是陸識祁小牌大耍,反正這種事他一句都不想聽。
護工正好打水進來,謝寄收起手機,自己拿毛巾給徐寒芳擦手擦臉。
徐寒芳難得醒着,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對他不滿,一句話都不說。
謝寄感冒還沒好透,咳嗽斷斷續續,給徐寒芳按摩手臂的時候用手肘擋着臉咳得停不下來,連護工都看不過去,走上來要幫忙。
徐寒芳終于肯說話,聲音跟她的樣貌一樣,已經找不到以前的影子,沙啞蒼老,帶着恨意:“讓他按,反正也按不了多久了。”
謝寄當沒聽到,心裡甚至都沒有波動。
徐寒芳對他,以及他對徐寒芳,最多也就做到目前這樣,不會更恨,也不會愛。
但親眼看到徐寒芳被癌痛折磨得咬枕頭時,謝寄還是不忍心,把自己的手遞給她當救命稻草抓緊。
徐寒芳最初隻是抓着這隻手,後來痛得受不了,幹脆一口咬在手腕上,直到疼痛過去。
她披頭散發地躺在床裡,眼裡看不到人,卻求謝寄:“謝寄,算我求你,讓醫生停藥吧,不治了,我想死痛快點……”
謝寄低頭坐着沒動,視線落在手腕上,那上面一圈血印,徐寒芳咬得深,還有血珠不斷滲出來,他卻并不覺得痛。
護工小姐在旁邊看着着急:“哎呀都出血了,謝先生,你這傷口肯定要打針的……”
徐寒芳望着天花闆繼續絮叨:“……謝寄你就是這麼恨我,恨我才不讓我好死,讓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謝寄無聲扯了下嘴角。
他都沒想到的事,徐寒芳竟然替他想到了,聽起來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
明明救不了,卻還用藥吊着一口氣,日日受痛,不是折磨是什麼?
至于是被癌折磨還是被恨折磨,反正都是折磨,沒必要分清,也分不清。
徐寒芳再次痛暈過去,醫生看完病人,順便也看了看謝寄的手腕上的傷口,無奈安慰他,病人痛起來沒有理智可言,再有這種情況家屬一定不要拿自己當止痛藥。
謝寄下樓處理傷口,護士細心消完毒用紗布包好,因為位置湊巧,看起來像他想不開做的蠢事。
果然稍晚蕭睿來醫院報到時,看到謝寄手腕上的紗布,正在說的話都生生吞下,驚得頭發支起來,推謝寄出病房,朝他低吼:“謝寄你他媽犯病是不是?這是什麼,你又對自己做了什麼?!”
謝寄被推得眼前發黑,靠着牆壁閉上眼睛,等蕭睿口吐蓮花罵完,才幽幽道:“我媽咬的。”
“啊?”蕭睿嘴巴張大,猝不及防,“咬的?怎麼咬的?”
“牙齒啊,還能怎麼咬?”謝寄無奈,“你别一驚一乍。醫生說她痛起來沒有理智。”
“那你還給她咬?她是病人,你還……”
見謝寄皺眉,蕭睿堪堪收聲:“你啊,你就繼續犯傻吧!”
其實徐寒芳病到這個程度,放手或許對大家都好,隻是醫生不會說這種話,謝寄又不接受别人這樣說。
蕭睿陪謝寄靠着牆,問他:“後天就過年了,你怎麼打算?讓徐姨回家嗎?你外婆大姨昨天不是跟你商量一起過年?”
“不了。”謝寄頓了頓,“就讓她留在醫院吧。我會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