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他回周意。
周意馬上又發語音,似乎背開人所以壓着桑子:“你問過小姨再說吧,我媽說小姨之前的意思是想回家過年。”
謝寄直接忽略這條信息,對着手機出了一會兒神,然後打開郵箱,熟練輸入密碼。
收件箱裡總共一百四十一封未讀郵件,除去垃圾廣告,其他都來自同一個發件人,他自己。
第一封郵件發自五年前,附件是餘田生跟趙小荷的婚紗照,他在正文裡問餘田生:“這就是你一直勸我跟徐寒芳緩和關系的原因?”
下一封是一個月後,心髒手術結束半個月,謝寄被排異反應折磨得生無可戀,發郵件自說自話:“如果這是懲罰,我受夠了。”
他沒有繼續往後看。
因為那些郵件記錄的隻是他在當下那個瞬間的狀态和想法,時過境遷後即便自己再看,都隻覺得尴尬,而難感同身受。
謝寄承認,他曾寄希望于郵件讓餘田生内疚自責,甚至痛苦,但現在他決定放過對方。
如果愛注定要痛,無論餘田生愛不愛,都不必重複他遭受過的一切。
所有郵件被一鍵清除,那些謝寄曾經無法掙脫的夢魇瞬間不複存在,仿佛從未發生。
他退出郵箱,改掉密碼,是今天的日期組合,然後發給餘田生。
餘田生秒回語音:“我剛準備睡覺了,你怎麼還沒睡?郵箱又不急,不過謝謝了,早點休息。
他語氣如常,謝寄聽完即忘。
雞同鴨講,他們之間,一直都是。
除夕謝寄一早去醫院,徐寒芳還沒醒,護工彙報昨晚的情況,徐寒芳痛了三次,直到淩晨四點才睡着。
說完她把空間讓出來,謝寄在床邊看了一會兒,退到沙發裡靠着。昨晚他也失眠了,睡眠不足讓他的心髒突突直跳。
快中午時病房裡開始熱鬧,徐寒房不回寒芳園,徐老太太和周瓊芳幹脆把年夜飯搬來病房。
看她們忙着支桌子擺碗碟,周意在旁邊出謀劃策,謝寄無意參與他們的熱鬧,從病房下樓到花園裡坐着。
但周意竟然跟下來,給謝寄遞過來一支煙,謝寄看他一眼接過去,往旁邊挪出一點位置。
一支煙抽到一半,周意終于沒頭沒尾地開口:“别怪她們,她們一早起來包餃子,蒸各種各樣的糕點,想讓小姨吃熱乎的才搬來病房。”
謝寄把煙摁在扶手上,沒什麼情緒地回:“我沒怪誰,但她吃不了,食管裡也有腫瘤。”
周意沒再說話,過一會兒抽完煙起身,喊謝寄:“走吧上去,團年飯怎麼能少個人?小姨不能吃,你替她多吃點,她看着也高興。”
謝寄坐着沒動,搖搖頭,沒說周意是真不了解徐寒芳,看不到他她才更高興。
“我還有事,晚點再過來。”
周意還想說什麼,謝寄徑自起身離開,不過哪都沒去,而是在車裡坐到傍晚,隔着玻璃目送徐老太太他們下來在門口上車離開。
他什麼都沒做也沒想,手機一直有信息進來,他看都沒看。
直到稍晚蕭睿的跑車在旁邊位置停下,他已經看到他,下車過來拉車門。
謝寄按下車鎖。
蕭睿将門拉開皺眉問:“怎麼坐在這裡,發信息也不回的?我來給徐姨送年夜飯,上樓一起吃。”
謝寄有些好笑:“這是今天第二頓年夜飯了。”
蕭睿一怔,問:“你外婆她們也在?”
“待了一天,剛走。”
謝寄跟蕭睿一起上樓,徐寒芳醒着,似乎這一下午過得還不錯,精神都比平時好很多,但看到進來的人,臉色瞬間變了。
蕭睿笑着打招呼:“徐姨,我來陪你和謝寄過年。看這些都是我請人特意準備的,你嘗嘗。”
“陪我過年還是來守着看我什麼時候死?”徐寒芳頭發被挽起,露出蠟黃的帶着刻薄笑容的臉,“小睿,你讓他去跟醫生說停藥,這飯我吃。”
蕭睿當沒聽到,繼續把保溫盒拿出來,笑着又說說:“徐姨你肯定很久沒嘗過這個味道了。我爸的奶媽,今年在我媽這邊過年,這些都是她給你做的,她知道你愛吃。”
徐寒芳笑容凝固,将信将疑:“她還記得我愛吃什麼?”
“知道,老頭子-我爸以前經常說啊,她怎麼會不知道。”
蕭睿盛了一小碗湯遞給謝寄,謝寄坐到床邊喂徐寒芳,他在旁邊繼續哄道:“徐姨,其實為了我爸你也不該說什麼停藥,我爸走的時候還說讓我照顧您,他希望您活得長長久久。”
徐寒芳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眼睛在蕭睿跟謝寄之間來回看了幾遍,不知道看到什麼,她突然烈搖頭,一手打掉謝寄手裡的碗。
那湯是剛從鍋裡出來就被裝入保溫桶,這會兒都還很燙,謝寄反應慢了一點,但蕭睿在旁邊拉了他一把,碗落在地上,湯水大半灑進被子裡,隻有零星幾點濺到謝寄手背上。
謝寄皺眉,擡頭看徐寒芳,問她:“媽,你看到什麼?看到蕭岚山嗎?我和蕭睿誰更像他?”
“謝寄!”
蕭睿試圖阻止,但謝寄沒理他,繼續對徐寒芳說:“我和他都像是不是?怎麼辦,如果現在給你停藥,到了那個世界你就隻能面對蕭岚山了,他身邊也許還有别的人……”
“閉嘴!謝寄你閉嘴,不要再說了!”
徐寒芳瘋狂嘶吼,不顧手上挂着點滴,抓到什麼都往謝寄身上砸,但枕頭太軟構不成威脅,她幹脆朝他撲過來。
蕭睿剛要幫忙攔着,卻被謝寄眼神制止。
他坐着沒動,徐寒芳撲到他身上用頭撞他,他也隻是伸手虛扶着,防止她摔下床去。
“撞吧,最好的結果就是我陪你一起下地獄。”謝寄竟然還能笑:“媽,你想好見到蕭岚山要問他什麼嗎?你一定要記得問他既然喜歡男人又為什麼還要娶你?娶了你也不應該讓你生下我,不是嗎?”
但徐寒芳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她瘋狂沖撞掙紮,隻是病入膏肓,她的瘋狂實際并不猙獰,蕭睿甚至不怎麼費力就将她從謝寄身上拉開。
護工已經喊來醫生,徐寒芳被注入鎮定劑,很快陷入昏睡。
蕭睿要拉謝寄去看燙傷,但手背上隻有幾個紅點,他毫不在意,把蕭睿氣得罵人。
“徐姨瘋了,你是不是也瘋了?謝寄,你在想什麼?居然去刺激她!”
謝寄靠着電梯,無聲地笑笑。
他是發瘋,但瘋得很清醒。徐寒芳這輩子都為蕭岚山所困,作繭自縛,他不過是在她臨死前幫她撕破那張網而已。
就像他親手撕開他跟餘田生之間的隐形屏障一樣。
要死,大家都死個明白。
年夜飯算是吃不上了,謝寄還拒絕了蕭睿要陪他酒吧的提議,自己開車回家。
正輸密碼,樓梯間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停住。
謝寄沒回頭,聽到熟悉的聲音帶着讨好說:“你回來了,我等了一下午給你做年夜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