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拍完，謝寄将手機拿過來，餘田生湊在旁邊一起看。

一共拍了三張。前一張謝寄還在幫餘田生整理衣服，隻拍到側臉；第二張餘田生笑得太誇張，眼睛都眯起來了。

最後一張照片裡謝寄餘田生肩并着肩，腦袋微微側向對方，微笑着注視着鏡頭。

“就這張吧。”

謝寄把最後一張發給餘田生，往前滑準備删掉另外兩張，卻被餘田生出聲攔下。

“别删，我覺得都挺好的，你不要就都發給我，我留着。”

餘田生拿手機過來，收到謝寄發來的全部三張，馬上存到相冊，又逐一點開放大縮小地看了幾遍。

謝寄手機突然響了，餘田生從照片裡擡頭，看到他點開手機看一眼，眉頭馬上皺起來。

餘田生還沒說話，謝寄先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竟少見地有些慌張。

他接起電話：“喂？”

那頭飛快說了句什麼，謝寄回了句“馬上到”，電話就斷了，他拿手機的手因為過于用力青筋都爆了起來。

餘田生提着心：“怎麼了，有急事？”

謝寄從沙發上起身，但剛擡身就一手扶着沙發頓住了，臉上血色盡褪。他閉上眼睛。

餘田生慌忙扶住他，壓着聲音關切地問：“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你先别急……”

“徐寒芳，”謝寄張了張嘴，“我媽，在搶救。”

餘田生其實已經猜到了，這麼晚打電話，謝寄反應還這麼大，隻能是徐寒芳。

“你怎麼樣？能走嗎？要不要吃藥？我開車送你過去。”

謝寄臉色實在說不上好，這一晚上情緒起起伏伏，心髒早提出抗議，他都沒時間理它一理。

他回房間吃了藥出來。

他們一起下樓。

車子開到半路，謝寄從閉目養神的狀态醒過來，右手握着左手的戒指轉了轉，到底還是摘了下來放進西服口袋裡。

他的一舉一動餘田生都看着，但因為謝寄提前給他打過預防針，愣是沒有給他胡思亂想的空間，心疼卻是在所難免。

徐寒芳還不知道怎麼樣，這個年謝寄大概也難過得輕松。

淩晨的街道已經幾乎看不到人，車子呼嘯到達醫院，餘田生停好車，飛快下來替謝寄開車門。

謝寄下來，餘田生扶着他的手問他：“要不要我陪你上去？”

他是想陪他上去，隻是樓上的人畢竟是徐寒芳，他這時候露面幫不上忙不說，可能還會引起意想不到的麻煩。

“不用。”謝寄果然拒絕，看着餘田生，有些抱歉道，“對不起，本來還想能一起跨年……”

“我知道。跨年不重要，現在就别想這些了。”

餘田生捏了捏謝寄的手，手很涼，他才懊惱地想起出門太急，都沒想到提醒他穿厚一點。

“快上去吧，有什麼事随時給我打電話。”

謝寄幾乎同時開口：“你把車開回去，注意安全。”

餘田生站着沒動，目送謝寄往醫院裡走。

謝寄上了電梯，徑直去搶救室，護工在門口來回踱步，看到他像見到救星，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迎上來。

“謝先生你終于來了。”

“醫生怎麼說？”謝寄問她。

電話裡護工隻說徐寒芳突然吐血被送進搶救室，謝寄猜測應該是食管腫瘤破裂，早前醫生已經預警可能會有此類事情發生，隻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醫生還沒出來，但裡面的護士跑出來拿了好多血袋進去，我問她們都說還在搶救。”

徐寒芳的貼身護工有幾個，今天值班的這個比較年輕，大概還沒經曆過這種事有點被吓到了，帶着哭腔絮絮叨叨。

“……徐小姐本來都睡着了，我正準備給她擦擦臉上的汗，她突然咳嗽了一下，很輕的，我以為她是被口水嗆到了，等一會兒沒見她再咳，我就轉身洗毛巾，她一下吐出來了，我的媽，全是血，我都沒見過那麼多血……”

謝寄在門邊椅子上坐下，手術室外空調開得低，寒意透過衣料滲進骨頭裡，他繃緊身體閉着眼睛，倒是沒有錯過護工的絮叨。

沒多久走廊裡響起腳步聲，來人小跑着靠近，是周瓊芳和周意母子，兩人同時問護工怎麼回事，護工繃不住邊哭邊把剛講過的話又重複一遍。

“……徐小姐吐的血都要把被子浸透了……人怎麼能吐那麼多……”

謝寄聽得皺眉，空氣裡好像也染上了那股血腥氣，他隐隐有些反胃，用手在胸腹間壓了壓。

周意走過來說話：“你來多久了？下午我們回去小姨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

謝寄目光都沒上擡，周意幹脆在旁邊坐下，又說：“你别誤會，我沒别的意思。剛接到電話我們也沒敢跟外婆說這些，隻說小姨發燒我們來看看。”

謝寄還是無話。

徐寒芳早期姑息治療才導緻現在多發轉移，癌細胞在她身體裡攻城略地，後面出現什麼狀況都不奇怪，周意和周瓊芳這麼驚訝，隻能說他們對病程認識得不夠。

淩晨三點四十，搶救室的門終于打開，醫生一身狼狽出來，周瓊芳和周意都圍上去，謝寄卻坐着沒有起身。

周意意識到什麼，折回來朝謝寄伸手，謝寄看他一眼，順着他的手起來，腳下竟有些打晃。

連日裡身體心理都得不到充分休息，謝寄能坐這麼久是因為提前吃了藥。

謝寄抽回了手，周意卻皺眉問：“手這麼涼還這麼多汗，沒事吧？”

醫生已經在彙報病人情況，大出血是由食管腫瘤破裂引起，至于腫瘤破裂則推測是受到外力刺激，又說病人現在基本沒辦法吃東西，家屬在護理上需要更加小心。

他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含蓄，幾乎是明着責怪家屬護理不當，才會讓病人在吃不了的情況下吃東西，從而引發腫物破裂。

所有人都聽明白了，謝寄倒是沒有多少表情，周瓊芳則捂着嘴巴嗚咽，被周意攬着肩膀帶到一邊

謝寄啞聲問醫生：“她還有多長時候？”

“恕我直言，”醫生将口罩摘下來，面色沉重，“現在能做的不多，家屬最近盡量多陪陪。”

醫生說完離開，徐寒芳半小時後被送回病房，麻醉沒過，她今晚都不會醒。

周意過來跟謝寄商量：“你回去休息，我在這看着，明天早上你再來換我。”

謝寄坐在床前椅子上沒動，周意還要說什麼，被他擺手打斷了：“你們都回去。”

“可是……”

周意欲言又止，一方面醫生的話無疑将他們下午給徐寒芳吃東西這件事定了性，謝寄真要追求，他們撇不開責任，另一方面謝寄臉色實在不好看，熬夜不一定會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