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齊明微愣了一下,很快淡然:“這話你從前就問過我,我今日還是一樣的回答,從不後悔,我隻悔沒有早日看清自己,或許早些回到映秀身邊,她也就不會出事。”
盧齊明眼中含淚。
王映秀是他的結發妻子。
那年大旱,盧齊明的父親把僅有的水和糧食留給了自己的妻子和年僅七歲的兒子,自己卻被活活餓死。
盧齊明的母親帶着他逃荒至東莊村,是王映秀一家收留了他們。
“你說,那時的我怎麼就這麼固執,固執地以為自己天資聰穎,滿腹經綸,定會一路進士及第,再為官一方,好施展我的一身抱負!我蠢呐!一次兩次會試不中,三次再不中就該放棄,偏不甘心要再考......煜兒出生時我不在映秀身邊,連她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盧齊明已經哽咽,早已形銷骨立的他一直被困在過去,回憶太過傷痛,傷口從未結痂,一碰便是汩汩鮮血從中流出。
王映秀在盧煜出生幾日後偶感風寒發了熱,因着還要喂養兒子,就沒吃藥,想着抗一抗也就過去了,可沒想到發病太快,五日後就突然過身了。
章晉扶着桌子起身,坐到了盧齊明身邊,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世事無常,誰能想到嫂子的發熱引起了肺症,一切都太快了。”
王映秀去世後,盧齊明的母親痛苦萬分,托人告訴了奔赴京城參加會試的盧齊明。王家對他們母子二人恩情似海,她和盧齊明虧欠王家太多,如今兒媳過世,就算是天大的事,盧齊明也要回來送王映秀最後一程。
盧齊明最終沒有參加那場會試。
回鄉後,盧齊明送别妻子,心灰意冷,隻覺得多年寒窗如今也沒了意義,遂不再赴考,開了私塾。
幾年後,他的母親因病去世,盧齊明便一人撫養盧煜成人。
可這世間失意之人又何止盧齊明一個?
“考中進士有何用,為官幾十載又如何,最後還不是凄涼退場,與老哥你在此對飲!新帝登基,我這個先太子一黨怎能立于朝堂之上?隻要有我們存在一日,就時刻提醒着新帝,他的太子弟弟有多得人望,哪怕他登基成為天子,依然活在先太子的光芒之下,襯托他是如何的平庸無能!”章晉面露嘲諷,可蒼老的眼哞裡卻是無盡悲傷。
他不是貪戀權位,他這把年歲了還有什麼可求的。
他隻是心痛,心痛那個自小在自己身邊讀聖賢書,那個聰明俊秀,明德崇禮,二十多年來無一日松懈的孩子......
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1]
世事流轉,不過如水中月,似鏡中花,轉眼已成空。
盧齊明和章晉二人對坐于窗下,眼前一燈如豆。
突然,門外似有聲響,劉氏睡得淺,去開了門。
還未等劉氏開口問,那人就沖進了堂屋。
“盧爺爺在嗎?”
盧齊明看着焦急不已的周媛心中疑惑:“媛媛,你怎麼來了?”
“清明剛才來尋我,說梨兒被李康泰的人擄走了,他已經去救了,若是天亮之前梨兒還沒回來,讓你一定想法子救梨兒!”
盧齊明霎時面色蒼白,身上似有千軍萬馬踏過,又有一雙無形之手穿破他的胸膛,将他的心髒從周圍血肉中生生剝離。
章晉頓時沒了醉意,趕緊扶着身邊的盧齊明,他怕自己一松手,盧齊明下一刻就會摔倒在地。
“你别急,這個李康泰是誰?”章晉問道。
“李壟之子,李錫之侄,此人惡貫滿盈,這大魏律法已經管不了他了......”盧齊明說道。
“大理寺卿李錫?”章晉眉頭緊皺,“我現在修書兩封,一封給李錫,一封給李壟。我倒要看看,李錫他給不給我這個老朽面子,他和李壟若是再不約束李康泰,我就算拼上這把老骨頭也要問出一個說法!”
“老弟,你我許久未見,本要與你多叙兩日話,如今是不成了,我要回去等着梨兒回來,若是天亮之前她回不來,我就是死在李府,也要先把梨兒救出再死!”
“放心,我還有口氣在呢,有些人就算再按耐不住,也要等我死了不是?”章晉透過窗棂看向漆黑天空,彷佛看到了京城下的暗流湧動。
章晉和劉氏看着盧齊明和周媛駕着驢車消失在夜色之中。
“阿智,去,把這兩封信一封送至京城大理寺卿李錫家,一封送去縣城李壟家。”
“老爺放心,小的這就去!”章家小厮回答。
夜色黑暗,幾點星光也被藏匿于烏雲之後。
車馬飛馳而過,蕩起塵土陣陣,樹梢上原本沉睡的鳥兒也被驚起,飛散而去。
裝有山貨的馬車從東莊村離開時還是由兩匹馬牽着,如今隻剩下了一匹,被解下的馬兒此刻被一個膀大腰圓的男子騎着。
一行五人也變成了一行六人。
其實,李康泰一行本來就是六人,隻不過李五本來在村口看着山貨,見自家主子和弟兄遲遲不歸,就跑去查看。
李五趕到時,李康泰五人已經被村民團團圍在了董家門口。
他一個人勢單力薄如何與憤怒不已的村民相抗?加之自家主子暫時沒事,他便在外圍盯着,等着接應。
村民的目光都被李康泰等人吸引,天色昏暗,幾乎沒有人發現多了他這麼一個陌生人,旁邊的村民問起,他隻說自己是來走親戚的。
除了李五旁邊的村民看到了他,李康泰和李六也看到了他。
李五一直等待着,直到李六給他使眼色讓他跟住那三個人。
他一看就知道是主子又看上良家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