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靈——”
停靈三日,今日是章晉下葬的日子。
送葬之人除了章氏族人,便是村中鄉民,章晉一路順風順水榮耀半生,臨了朝中竟無一人相送,也是唏噓。
盧月照攙扶着盧齊明跟随在送葬的隊伍之中,耳中盡是抽泣之聲,她伸手擦着眼淚。
盧齊明一直注視着前方,那裡是章晉的棺椁。
二人自幼于鄉間私塾中相識,章晉開蒙比盧齊明早,盧齊明剛進私塾時根本跟不上先生的進度,都是章晉為他課後開小竈。
私塾距着二人村中有十幾裡地,兩人每日天未亮就要出門,天黑才能回家。
夏日還好,一早一晚天還有些光亮,最苦的是冬日,天寒地凍不說,還兩眼一抹黑,隻能靠着火把照明。
兩個人會在休憩之日上山撿拾樹枝,再捆成一把一把的,前面再裹上草紙,火折子一點就成了“火把”。
無數個晨起傍晚,兩個孩童奔走于山間田野,也不覺着累。
那時候的歲月是那般無憂。
嘴中說着今日學了些什麼,誰沒背出書被先生責怪,誰惹先生生氣受了罰,先生又不記得昨日講到了哪裡,還有,先生的胡子為何會劈叉,真的是他說的學問高的緣故嗎......
心中想着晚上回去的飯食,能不能吃到肉沫葷腥,昨日路上草叢中捉到的螞蚱今日還活着沒,等到休憩時一同上山捉野雞野兔子帶回家中添夥,家中要收秋了恐怕要忙好一陣子,不過可以在稻谷堆中捉迷藏......
偶爾談及今後志向,想着能夠有一日為官一方,造福百姓,光耀祖宗門楣,連帶着父母臉上也會有光。
天高雲淡,惠風和暢,仿佛一直是這慢慢悠悠的光景。
可是,日子呢,總是在不知不覺之中就過去了,人哪能一直在幼時活着。
如今,一同長大的兩人,其中一個已經躺在棺木之中,剩下的一人浸泡在回憶裡不願出來。
轉眼之間,這一輩子也快過盡了。
伴随着沉悶的一聲,棺木被放置在備好的墓圹之中。
紙錢撒在半空,飄飄散散落在棺木上,在場之人無不放聲痛哭。
有人在哭自己的父親祖父,有人在哭自己的至親好友,有人在哭曾經接受的幫助與善意,也有人在哭章家最大的依仗沒了,哭今後的前程未蔔,自身難測......
章氏族人哭跪在地,神情傷痛。
“父親,你一路走好,不孝子會照看好母親家人,您放心!”章應哭道。
一旁的幾位族親和村民擦幹眼淚,拿着鐵鍬站起,“時辰到了,該下葬了。”
章應痛哭流涕,點了頭。
黃土一鍬一鍬地被扔進墓圹之中,黑色的棺漆被逐漸覆蓋。
這時,原本虛弱不已的劉氏突然抓開兒媳攙扶的手,跌跌撞撞向着墓圹走去。
“母親!”
“祖母!”
章應腳下一軟,連跑帶爬地沖上前将劉氏拉住。
母子二人癱坐在地。
章應妻子和孫輩跑上前圍在二人身邊。
“你别管我......我想和他說說話,他怎麼就這麼突然走了,留下我一個老太婆在這世上有什麼意思?”劉氏哭得傷心。
“母親,你還有我們呢,兒子孫子已經沒了父親祖父,不能再沒有母親和祖母了......您不要說這樣的話,父親聽了會傷心。”章應将自己的母親抱在懷中,眼淚直流。
盧月照擦了擦眼淚,看向一旁的祖父盧齊明。
蒼老的眼睛曆經風霜,飽含淚水,盡是不舍。
身邊之人走走停停,又隻剩下他一人了。
棺木最終還是被掩埋進了黃土之下。
人最終,都是這樣的去處。
*
傍晚,太陽漸漸西去,天邊餘霞成绮。
用過飯後,盧齊明在院中樹下乘涼。
他手中翻看着一本舊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批注。
光色漸黯,看得有些傷眼。
“走嗎?”裴祜問。
盧月照點頭。
二人一同來到樹下。
“爺爺,我們兩個......有話對你說。”
聽到孫女對自己說話,盧齊明放下手中的書本,擡頭看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