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夫人言語實在犀利,毫不猶豫地抱怨:“這規矩啊祖上定的是不假,你能不能别那麼死腦筋,你祖上都投胎幾回了你還遵奉個什麼勁!萬一哪天家裡要來什麼客人,你就給人家住那褪了色的,還裂條縫的雜房,這才叫沒規矩!”
“我……”邵木匠被怼得啞口無言,好像是這個理,但是沒什麼必要,邵夫人見他磨磨叽叽的,又拉着他去儲物間拿工具,進入門後,又退往其中一扇屋外修繕。
蘭桡負手而來,大步邁向他們,一臉不情願地撇嘴:“我家師姐給你們調試的溫度已經很适中了,你們三個盡早去吧,今日真是有緣可享他人福了。”
樓少淵懶洋洋地說:“多謝你師姐了!我倒是覺得她的性格很有特點啊!就好比從不慣着别人!是吧蘭桡??”
蘭桡一臉譏諷:“你也不想想她那個師父整天讓她去找什麼前輩?!要不是練劍隻為護身,或途中救濟他人安危,反正蘆荻秋才不會讓她去做危險的事呢!就像這次沃洲鎮之行,他讓師兄去也沒讓師姐去,尋找那位前輩蹤迹一事才是最穩妥的。”
獨翊疑問:“那她怎麼還是悶悶不樂的。”
蘭桡随口說:“誰知道呢,她肯定也不喜歡這茬事。”
錦玉溫聲淺笑:“邵姑娘性情執著,雖一直聽命于家師之言,行此之事,可并非池中物,隻因别無選擇才會安于現狀,難捱多年,仍不改風雲之志,或許那位門主也隻想讓她曆練一番。”
蘭桡謝絕了錦玉的後話,條件反射的揚高聲調:“呵,打着曆練的幌子白白浪費了這麼多年,怎麼就不教點好的呢!某人還奉命惟謹,我最讨厭這種虛文缛節了!也就隻有她會信了。”
樓少淵嘴角上揚,朝他勾了勾手,蘭桡又走到近前,反問道:“蘭桡小兒!别總是我行我素好嗎?我覺得你師姐比你穩重太多了!按照那幾位門主所示之意,看似是讓你師姐出門曆練,實則就是為了你啊!”
蘭桡指了指自己,眼中滿是複雜的神色,沉吟片刻,有些不情不願地說:“為了我?我不信,除了泛舟師兄,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過,師姐也不喜歡我,就算是這樣,她也是不得已才選擇和我一起面對這些事的……我也知道。這是事實,我也認了。”
他這副模樣極其好笑,有種想被重視卻又怕這些都是錯覺,樓少淵暗笑,好奇地說:“認吧認吧!再說你這前輩到底是何人?找了這麼多年,一點消息全無,你們難道就沒個什麼模樣嗎?畫像也成啊!苦找多年何時才到頭?”
蘭桡遲鈍地說:“模樣?這倒是沒有,他就是早年樓台山,那位樓夫人的兒子!另外叫什麼樓…不已?忘記是字還是名了,他離家時也才十來歲,應該也像我這個年紀離家的……外界傳聞他是個天資奇才!我也是聽說過這人會使道門法術,通靈禁咒,這些所涉及的道法書籍,據說也跟皇族收存過的道藏有關。”
哪怕沒有任何線索甚至是畫像,但此人總會來到竹塘,盜走席湘筠曾經的畫作,更巧妙的是,他也能徹底分清哪些是席湘筠畫的,哪些又是柳弦絕畫的,如此精妙識穿法,來蹤去迹也極為隐蔽,就算是獨淮客或者柳弦絕,有任何蛛絲馬迹也能捕捉到的妖族,他竟然也能輕易避開而不被發覺,可以說從來沒有人察覺到,後來四人相聚多日,卻各自都在每地奔波忙碌,不可能待上很久,隻是偶爾來到竹塘待上一會,卻總也逮不到這個人。
至于為何能知道是樓不已所盜,因為席湘筠知道,知道他還活着,不與相見就當他隻是迫不得已。
為了防止那人再臨此地,盜取席湘筠那為數不多的畫作,于是柳弦絕就将席湘筠的所有畫帶在身上,往後的遊行之路也不曾放下過。
聽他講完,樓少淵嬉皮笑臉地反指自己:“我也姓樓啊!你就從沒懷疑過我嗎?”
蘭桡不以為然,深知此人德行:“你?還真沒有!就算你是前輩生的兒子,可他和你的氣質完全沾不到邊,一分一毫也不相像,而且年紀也對不上!”
樓少淵底氣十足,由衷地再度讓他前去青山舍:“不對的吧!我爹也姓樓啊!他可是京城有名的憂郁仙人!也是很有特點的!就好比算命不準不要錢!如果你們真的想找那位前輩,大可以找我爹啊!我有門路!我不要錢!”
蘭桡原想拒絕,想來這年紀也對不上,知道他在糊弄自己,但還是想追問一下:“那……你爹叫什麼?”
頓時,樓少淵也想不到他的真名了,思索良久,恍然大悟,掌心頓時一拍,破口而出:“樓、樓池!字半仙!”
蘭桡沒覺得可疑,隻覺得敷衍:“不認識,算不準不要錢???半吊子也能拿出來溜一圈?半仙不就是個卦師的稱謂嗎?怎麼也能湊成字了?!你該不會是想借題發揮吧!”
要是樓少淵真的是他兒子,哪能那麼傻?
這模棱兩可的态度亦不明朗,樓少淵也是無從頭緒,嘿嘿一笑:“嘿嘿,我也是道聽途說。”
蘭桡擺了擺頭,毫不猶豫地說:“你這當兒子的真不稱職。”
樓少淵假意反省,仔細回想起來也沒個正形,輕歎後如實作答:“……我向來是不太稱職的。據我所知,他确實也說過自己幼年離家,并未取過字,太多的他也不願意透露了,我看過他的那些什麼文身、傷疤、胎記,好在統統沒有。”
獨翊閉目無言,心頭暗忖:“說的也太細了……”
“以前他幫我洗過洗澡,呃……是共同沐浴的時候,每次打完滾回家,他都會把我按在木桶裡洗刷,跟殺豬沒什麼兩樣,我哪會見過這種場面?從那之後就盡可能避免髒亂差了……”
回想到這些事,樓少淵有些哀戚,幸虧現在已經長大不少了,雖然當時也不小了,但總覺得樓半仙是有力氣的,不然以樓少淵這如遊魚一般又抓不住的性子,怎麼能輕易将他按在水中洗刷?
放在以往,他肯定氣的不吃晚飯,在床上滾着滾着就睡着了,最後樓半仙為了眼不見為淨,給樓少淵買的布料色調,挑選出來的都是較為深黑灰調,隻有這樣,再怎麼潑墨滾灰也看不見了。
錦玉不緊不慢地說:“或許這人有過刻意隐瞞呢?”
樓少淵摸了摸下巴,微微眯眼,一臉高深莫測地開腔說:“我覺得按照話本裡的走向,假如一位天才隐遁山林後,收了一位少年做徒弟,那一般是要授與什麼天材地寶,神魔法器作為開門授徒的儀式,可是我什麼也沒有,他從來不管我!他還縱酒!一天不喝就渾身難受,他既不打我也不罵我,我跑山下水半月他都不曾打聽過我的消息!就好比如今我身在東陽,他還躺在椅子上曬太陽呢!這讓我自生自滅有什麼區别!”
假如樓半仙真是樓夫人那位丢失的孩子,自行逃離之後也确實該隐遁山林,而不是在京城這種顯而易見的地方生活,着實顯眼,蘭桡一陣無語:“……你該不會有什麼特殊癖好吧……”
邵為雪也從蘭桡身後冒出,險些懷疑自己聽錯了:“難道你要被打才會安生嗎?”
獨翊哭笑不得:“樓兄,這換成誰也管不了你啊……”
錦玉神色複雜,禮貌說:“如果他從未離去過,如今的樓台山也會有他的一席之地,敢問他為何要這麼做,要離開家鄉呢?”
說完,大家也繞回了最初的記憶,就是這樓不已為何要離家出走?這麼多年了,怎麼也不回來看看家中父母,若隻當是近鄉情怯,有所顧慮,這也不是多年離家不歸的理由,其中又有何難言之隐?
思量之間,蘭桡凝住了,突然看到多雙眼睛饒有興趣地盯着自己,故作矜持地說,卻表現的不太自然:“呃……你也是那麼想的吧?緣由就是……他親手殺了人,更令人震驚的是!這個人不是别人,而是席湘筠的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