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風還有點涼,謝棠輕脫下實驗服,換回了薄風衣。
實驗樓有六層,但是沒有電梯,很多設備也老化了。盡管很久之前,化工科還是莫裡安大學最出名的專業。
但自從二十年前,alpha因為内戰無盡征兵,導緻beta逆反,在戰場上一口氣發射了幾十噸新研制的強制發情劑。
那次之後,戰争徹底結束了,beta也成了最後的赢家,alpha和omega則完全蟄伏起來,那些赫赫有名的戰争頭子,則人間揮發,不知所蹤。
而莫裡安大學的化工科卻像是被無端遷怒一樣,徹底不被重視。
化學樓破破爛爛,外牆的牆皮早就一層層剝落,即使是電梯,也早就停運了,就算能運行,也沒人敢坐,并且學校也完全沒有撥款重修的打算。
好在化學樓還能走樓梯,謝棠輕關上櫃門,往最近的樓梯口走去。
白天,實驗樓内沒開燈,走廊不黑,卻也不亮,樓梯甚至還顯得有些晦暗,雖然并不影響視線,但也像是走在密不透光的森林裡,有種兩眼摸黑的困頓感。
才下了一層樓梯,謝棠輕就聽見了底下傳來的雜亂無章的腳步聲,時不時還有實驗老師抽抽搭搭的哭泣聲,她将手搭在扶梯上,不緊不慢往下走。
聲音越來越大,嘈嘈雜雜的,幾乎近在耳邊。
謝棠輕從樓梯垂目往下看,已經見到緩步上來的人群了,沒她想象的那麼多,隻是十幾個人,也沒她想象中那種混混開道的場面,相反,打頭的人還很……
她在思考應該怎麼形容時,樓道下的人突然擡起頭,露出一雙煙灰色眼睛,冷漠且疏離。
然而在下一秒,他歪着腦袋,眼睛裡不知不覺泛起笑意,有些意味不明,但更多的是愉悅,好像剛剛那個神色冰冷的眼神隻是錯覺一樣。
謝棠輕幹脆站定,等着他們上來,直到近在眼前,隻剩下幾步之遙,她才看清了跟前人的樣子。
來人身量欣長,身上随意而松散地披着一件白色風衣,裡面是一件白襯衫,隻扣到第二個扣子,露出半截漂亮鎖骨,看上去慵懶又肆意。
偏他面容白淨俊朗,腦袋微垂,額前碎發散落,掩住狹長深邃的眼眸,唇角微微上揚,站在朦胧晦暗的樓道裡,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學生會主席,陸忘言。
學生會本來三年換一屆,今年卻出人意料地提前了,而且新上任的還是一個剛入學的新生。
這種破例的事情,很難不遭人诟病,但事實上,直到現在都沒有風言風語傳出來。
就連那些平日裡趾高氣昂整日陰謀論的學生,對他也無一句壞話。
關于他的事情謝棠輕聽過幾耳朵,倒也不關心,隻是沒料到,他竟然也會管這種事情。
她垂目看他,忍不住皺眉,覺得有些棘手。
而在他身後,實驗老師拉着幾位學生的手,伸手指着她,表情兇狠并參雜着得意,“就是她,打老師。”
實驗老師人長得嬌小,一米七不到,身材又很苗條,看起來像個omega,在學校很受追捧。
他還很愛哭,尤其喜歡在那些身材壯碩,看起來體味重,信息素超标的學生面前告狀撒嬌,有人哄着,以至于在實驗室裡作天作地,無法無天。
看到他,謝棠輕時常覺得,莫裡安大學的化工科就是個笑話。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卻未說話。
那幾個學生挑了挑眉,看了看實驗老師,又看了看謝棠輕,表情略有遲疑,“你确定?”
實驗老師眼淚吧嗒吧嗒就往下掉,“你們不相信我?”
他們面面相觑,委實不是他們不相信他,隻是謝棠輕看起來不像個會動手的人。
樓道那樣昏暗,她站在那裡,像是長年累月不見天日的吸血鬼,蒼白清瘦,像在發光,那雙漆黑的眼睛毫無波瀾,讓人猜不透心底的情緒,兼之氣質冷漠疏離,身上浸着股書卷氣,看起來倒驕矜貴氣,極有教養。
總之,整個人文雅漂亮得不像是會親自動手揍人的人。
“快上啊,你們在等什麼呢?”實驗老師瞪着謝棠輕,還不忘惡狠狠催促道。
其他學生拿不定主意,全部看向站在最前面的男生,“學弟?”
實驗老師也看向他,聲音不自覺軟起來,“陸同學,你們剛剛答應要幫我教訓壞學生的。”
聽到這話,其他學生先忍不住心虛起來。
事是這麼回事,隻是一口應下的是他們。
當時他們剛從學生會出來,剛好經過實驗樓,遇到實驗老師臉上花花綠綠,拉着他們哭哭啼啼,說自己被欺負了。
他們看着他紅腫的臉,心裡義憤填膺,一時上頭,就跟着過來了,攔都攔不住。
陸忘言垂眸,并未搭理他們,隻是輕輕牽起唇角,禮貌問候,“謝三小姐,好久不見。”
他頓了一秒,見她終于擡眼直視自己,才溫聲提醒道:“打老師是會背處分的。”
他笑意清淺,連說話都斯文有禮,卻又一句話就定了她的罪。
謝棠輕偏過視線,冷笑道,“沒有證據的事情,叫住污蔑。你是法學院的學生,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
“實驗室裡有攝像頭。”不等他說話,實驗老師昂着頭,高傲地邁步到她旁邊,笑容得意又陰險。
謝棠輕撩起眼皮看他,表情似笑非笑,往下走了幾步,一隻手搭上他的右肩膀。
其他學生聞言眼神瞬間兇惡起來,似是想不到她竟然是這樣的人。
“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這叫什麼,知人知面不知心。”
“對教導自己的老師一點都不尊重,想必生活中也不是什麼好人。”
“全身上下就一張臉能看了,不過就這品行,倒貼我都不敢要。”
“估計平時沒少靠着那張臉勾搭人,也不知道哪些人瞎了眼……”
實驗老師聽得洋洋得意,斜了謝棠輕一眼,抖了抖身子想把她的手甩開。
但他長得像omega,力氣也像omega,根本甩不開。
反倒是被謝棠輕捏着肩膀,往前推了一下。
這是在四樓的拐角處,沒點燈,從樓梯往下望,深不見底,像個黑色的漩渦。
從樓梯滾下去,不說磕到腦袋,嚴重點甚至會半身不遂。
實驗老師瞪大眼睛,心吊到嗓子眼,慘叫聲就要噴薄而出,謝棠輕又一把拉住他,唇角微翹,聲音毫卻無起伏,“老師怎麼這麼不小心。”
他心跳停滞了兩秒,機械地擡頭,對上她漆黑森冷的目光。
那一瞬間,他整個人就像是被冰住了一樣,渾身直打哆嗦,腦子裡隻有一個想法——她真的會把自己推下去。
這根本就是個不管不顧的瘋子。
想到實驗室裡的慘狀,他竟有一些膽怯,“放——”
他話還未落,脖子突然感覺一絲涼意,像是什麼尖銳的東西在刺着他的神經,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從腳底傳到頭皮。
“噓,别出聲。隻是一隻裝了omega發情劑的針管而已,再亂動小心刺進去哦。”
她面上隻是輕描淡寫,卻讓實驗老師心裡涼了一截。
若是因為他,實驗樓裡所有alpha和omega被引了出來,等待他的就不隻是被揍一頓那麼簡單了。
他憤恨難平,卻隻能閉口不言。
謝棠輕不動聲色地将他推至樓道邊緣,輕笑着問道:“老師之前不是說,實驗室裡的攝像壞了嗎?”
實驗老師咽了咽口水,惱怒又恐懼地點點頭。
“那你說的證據,到底在哪?”
他剛想開口辯解,謝棠輕笑容冰冷,用隻有他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你猜,要是你說的話不合心意,我是會選擇把你推下樓梯,還是給你注射發情劑呢?”
他瞬間吓得睜大眼睛,瘋狂搖頭。
“搖頭是什麼意思?心虛嗎?”
“放開我……”他不敢大聲,驚恐萬狀地祈求道。
此刻他眼裡蓄了淚,身體不住地顫抖,狀态實在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