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元扭了扭腳腕,說實話:“疼。”
關正卿道:“疼就背着。”
說罷,沒給桑元拒絕的機會,大掌握着腿彎,往上颠颠。
桑元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吓得将人攬的更緊,連頭也埋在他的後頸:“關郎!你!”
關正卿隻是想讓他靠的舒服,本意并非是想吓到他,安撫般在他大腿上拍拍:“沒事,不會把你掉下來的。”
桑元嗯了一聲:“你下次要把我往上拖,提前說一聲。”
這麼一打斷,桑元完全忘了初衷,心安理得靠在關正卿背上,曬着太陽,舒服的喟歎了一聲。
關正卿聽着那聲輕息,身子不免微頓。
等到了書齋,買了宣紙,折好塞進衣袖裡。再次回到城門口,阿大早早等着了,這些時日,關正卿都是這個時辰要回村。他們回去的早,特意拉二人一趟,價格要比平常貴上一枚銅錢。
一路上,也沒個同行之人,隻有阿大抽打拉牛的甩鞭子聲。
青山路隐,小路漸漸,水聲潺潺人家現。
日暮遲晚,時候還算早。
桑元未下牛車,村口鬧得不可開交的聲音就傳到他們這來了,依稀聽着,和金翠還有些關系。
桑元豎起耳朵仔細聽。
“金翠,我這些年也沒虧待過你!你給我去偷人!”
金翠毫不忍讓:“什麼叫我偷人,要不是你們家窮,我至于還找别人要錢。”
桑父差點氣絕:“你,蕩.婦!”
金翠性子烈,聽他這麼罵,一巴掌打上去,指甲在對方臉上劃出一道口子,血珠子瞬間往出冒。
“哎,有什麼事在家裡說啊。”
“這事聽着,确實是金翠做的不地道,這都嫁給人家了,怎麼還鬧這事。”
桑父能知道這件事情,還得多虧了許莊 。
這些日子金翠要錢要的狠,次次要上三四兩,許莊哪受得了,金翠這些年被許莊慣的胃口大了,這些錢自然看不上。
隻是沒想到許莊還真敢将此事大聲宣揚出來,鬧得大家夥都出來看笑話。
桑父還在豆腐坊,就被鄰居笑他婆娘跑了,一口氣嗆在胸口,悶的疼,二話不說跑出去質問。
兩個人誰也不讓誰,惶恐落到下風,多年相處如今一朝成了怨偶,誰來都不好使。
這金翠做事不留情面,直言桑恒桑植皆不是他的親子,都是許莊的。
周圍人還想說上什麼,聽到這話是不敢說了。桑家做事本來就不地道,村中怨言四起,都說他桑父娶回了一個讨他們全村債的。這會他自己吃了苦頭,還有些不少人口中念叨着快活,自食惡果。
金翠不守婦道,可她還有許莊,若許莊出面保她,那桑父就算說出浸豬籠這事,還要看看許家願不願意。
桑父人微言輕,隻能咽下這口侮辱,可他出不了氣,臉上又被打了一巴掌,直接和金翠撕打起來。
金翠拽他頭發,狠狠揪下一撮:“你以為自己多好!看桑元他娘長得好看,就懷疑他偷人,連帶着桑元都看不起,誰能想到,三個孩子就他一個是你的親生子!”
金翠破罐子破摔:“這不,你前幾天還說賣桑元買的酒好喝呢,你可能不知道,桑植根本就沒有去賭坊,是我叫許莊設下的局。”
金翠瞪着他:“你把桑元當奴隸賣給關家時候,有沒有想過,他生下的孩子,你們桑家的後代!永遠就給人家世代為奴吧!!”
桑父頭皮沁出血,手指發抖,大喊:“你說什麼!你說什麼,賤人。”
“你不是說是桑植欠了錢,不給就會被剁手嗎!”
“你竟敢騙我。”
桑父還想打,許家派人來了,兩個漢子護着金翠,顯然不讓他有半點靠近的意思,他揚起的巴掌遲遲落不下,面如菜色苦的可怕。
那些人聽到了此番秘辛,皆不可置信。
桑元走近了,正好瞧見桑父對着他流着淚:“元哥兒?”
沒想到這出戲唱到最後,還有他的份。
桑父被這下壓倒了身軀,以往傲氣的臉上隻剩下卑微。
桑元心中不是滋味。
這人還真是奇怪,血打斷骨頭連着筋,原身再不濟也是他養了多年的孩子,心怎麼就這般狠。
桑父想撲上來拉他,被關正卿擋了一下。
桑父不敢上前,隻好徘徊轉了一圈身子,小心開口道:“爹對不起你。”
桑父渾濁的眼睛看着關正卿,想越界卻又不敢。
桑元一時間覺得荒誕,原身已經被他們害死了,如今的惺惺作态又做給誰看。
明事理的人都不知道這聲對不起是怎麼有臉喊出來的。
那些年後娘訓子,桑元躲在院裡哭的撕心裂肺,被制止再哭都河裡淹死,頂着寒冬在河邊洗衣物,手指皴裂臉蛋撲紅發着高燒,隻能穿弟弟不要的衣物吃上幾口飯都會罵賠錢貨,不聽話就睡豬圈還差點被豬啃下過一口肉……
而這種時候,桑父大多冷眼旁觀,遞上屠刀,以供金翠洩憤。
東窗事發,誰都在踩上一腳。
“我一想到我今天還吃他們家豆腐就惡心。”
“沒想到桑父人模狗樣,背地裡是這種人。”
“都是人家家事,咱們也管不了,可好歹生下來是一條命,怎麼就這麼心狠。”
“不過這奴籍?這要是真的,這?”
關正卿聽到這些細碎語言,上前拱手:“諸位叔嬸,桑元嫁入我家,成為我夫郎,我自待他好,至于那份奴籍,并未入冊,已經燒了,元哥兒是自由身,這件事還請鄉親莫要說岔了。”
“哎,自然自然,你們關家是讀書人,我們不會拿名聲開玩笑。”
“元哥兒脫離苦海,算是幸事。”
“這金翠還真不是東西,咱們村嫁人,誰家會賣孩子啊,都是奔着為孩子好去的。”
桑父看着其他人義憤填膺,見他眼神像是吃了一般,暗暗走了,不敢于此再糾纏,可大半生過去,突然經曆了這種巨變,桑父想報複誰都無門。
換句話講,一切的因果都是他自己造就,怪不得旁人,他心有悔恨,為時晚矣。
沒想到真相來的如此荒誕,是他們心不齊搞得内讧,叫原身這些年受盡磋磨,成了犧牲品。
還真是怨天尤人。
桑元神色暗暗,關正卿察覺他難過,一路上牽着他的手,時不時還要低頭看他臉上的表情。
關正卿落到他身上眼神過于頻繁。
桑元上前抱着他,兩人輕輕依偎着,解釋道:“我沒事。”
他隻是有些心疼原身,如今水落石出,大家都知道桑家桑父金翠是如此德性,希望原身泉下有知得以安心。
而且,“這種事情,其實我也已經習慣了。”
他說這話不知道再提原身還是自己。
過去的傷疤已經愈合,桑元總要向前看。
“以後有你對我好,還有阿爹大爹,小弟小妹。”
金翠這事鬧到最後,連許家那位祖奶都有些看不起他,草草叫桑父簽了和離書,也不說娶她,隻是養在許家,把兩位孩子接過去認祖歸宗。金翠還想要挾要嫁給許莊,祖奶奶哪裡肯慣着她,命許莊管好金翠,别讓她在外人面前鬧,那晚,許家後院女人稀碎慘叫,一直響到了後半夜才安靜。
此後,金翠再也沒出現過人面前。
隻是聽說,許家三叔又娶了位新房……
這也算惡有惡報,塵果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