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邸店,桑元想,等年後了卻村中的事,這店就能張羅開了,底料已經初步試驗成功,肉類可以在楊屠戶家進貨,就是這菜總不能依托他們家小院的菜地,一回兩回還能夠,要真供一家店,估計還沒吃上幾桌客源就被薅秃了,到時還要從各位叔嬸家買些。
隻是這米鋪裡面的陳列,通通都要重新裝設,還要找木匠打桌子打椅子、買人培訓……
樣樣都需要銀錢。
他有種還沒有賺多少,就投注前期資金進去的荒蕪感,還不知道要填多少才能将這個無底洞塞滿。
剛還激情昂揚的,現在有些愁了,他不怕失敗、也不怕付出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
隻是要真血本無歸,他恐是無顔面對關家衆人了。
這般在岔道口見了關正卿,桑元愁眉苦臉的,心事全寫在臉上。
關正卿一頓,分别的時候還好好的,這是受欺負了?
他連問道:“怎麼了?”
桑元圍着他就說:“關郎,我花了十兩銀子,定了個鋪子,之後還要還将近二百兩,還有好多要花錢的地方。”
他這些日子賺的錢,連鋪子的零頭都沒夠。
關正卿面色緩和,不是被欺負就好,他道:“地皮很貴,都是這個價。”
桑元臉鼓成包子狀,極為認同他的觀點,狠狠點頭:“後續最起碼還要開銷三四十兩,還有其他的我沒有算進去,隻是要是真賺了,這些都是成倍成倍的撈錢,要是賠了就打水漂。”
“我就是覺得,一下子花出去好多,賠本了,還要阿爹兜底。”
說來說去,桑元說到點子上。
他有些愁:“我花了好多錢,我好敗家。”
關正卿許久未語,桑元以為他是默認了那句敗家,同他笑着說:“關郎,我花這麼多錢,一點都不會勤儉持家,我這樣不好,你不會哪天就不要我了吧。”
關正卿明曉得他這句話是戲說,心下還是有些不适:“你花的不多,而且,你很好。”
潛意思就是不會不要你。
關正卿難得說這麼多句話:“你是阿爹二兒的夫郎,阿爹喜歡你,他不會怪你,我們不是一家人嗎?”
他将鼓囊的錢袋掂掂重量,放在桑元手上:“五十兩,抄書的銀錢,還有縣太爺托我給他家小兒啟蒙鑄書。事成之後另有答謝,估摸是一筆數目不菲的銀子。”
桑元手握他的錢袋,沒接,推回去,驚道:“我說這些不是要你銀子,我自己也能賺的!”
做生意是他自己的事情,輸赢他自當奉陪,關正卿不需要擔責。
而且,他這花的還不多,出來一趟,幾百兩銀子就這麼貼進去了。
關郎啊關郎啊,情人眼裡出西施,也不是像你這般出的啊。
關正卿不要,将他的手扣緊,鄭重其事保證道:“我會賺更多銀子給你的。”
桑元覺得這錢袋怎麼這般重,重的他心尖因這句話都顫動了一下。
那他還想要天上的月亮呢,他怎麼給?
不過這話桑元沒問,他覺得問出來,關正卿也會好好思量一下這件事的可行性,然後正言厲色告訴他,月亮給不起,但他可以給其他更好的東西。
或許不是錢袋重,是關正卿的情意給的太深。
以前桑元的單打獨鬥慣了,有什麼事都是打碎骨頭往肚子裡咽。幼兒時期,在孤兒院飽受欺淩,養成了不愛與交流的性子,後被爺爺收養,他才收起那副刺猬球,真情實意将爺爺視作了家人。
學生時期,他成績不上不下,是班裡的透明人,因為太過普通,幾年下來,他的同班同學有的甚至都不清楚他叫什麼名字,吃飯,上學,回家,沒有人願意與他交心,朋友二字距離他很遙遠,桑元活的孤獨,隻有看見那位老人垂暮的身軀,輕喚他元寶,桑元才有了絲活人氣。
等畢了業,找了份普通的工作,記憶裡精神抖擻的老人因時光彎下了腰,爺爺看着長大成人的他,釋懷道:咱們元寶要好好吃飯,好好活着。
老人壽終正寝,桑元小小世界裡,就真的隻有他一個人了。
對于身後有家人這幾個詞,桑元尤為陌生,他完全忘了一點,這二字代表的是全心全意的支持與奉獻。
真是的,關正卿怎麼就對他這樣好,好的他也想報以同樣的喜歡去對待,可總覺得自己的喜歡比對方差那麼一點意思。
桑元自是信他,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問道:“可,要是這些錢都出去打水漂了……”
關正卿垂眸,看出他的顧慮,溫柔笑道:“虧就虧了,我再賺給你就是了。”
找到小夫郎的心病,這事情就簡單不少,不過是些銀錢罷了,他給得起。
桑元心裡開心,又恢複平時樂呵的樣子:“謝謝關郎!”
被這笑容感染的,關正卿也跟着笑,熔金給兩人的側顔渡上一層模糊的光暈。
這會正是飯時,街上吆喝聲參差不齊,那些小販口中唱着賣調,這是為了招徕諸位客官,而興盛起的一種民歌。
“健康鮮魚面,一根順到年尾。”
“皮薄餡大嫩馄饨,百年老字号。”
“劉郎燒餅,吃了能得心上郎君。”
他們現在趕回去,家中還不一定給他們留飯,不如在縣城吃了,也花不了幾個錢。
桑元見燒餅外皮酥脆,油亮亮的,來往客人不少都去那家店買餅:“關郎,吃不吃燒餅,人家都說了,吃了能得郎君的心。”
關正卿:“……吃。”
桑元沖他笑,在人前小聲說:“不吃,也能得到心上郎。”
關正卿别提心軟泛濫,捏了捏他的左臉。
燒餅出的快,沒等多久就到他們,桑元道:“要兩個肉餡兩個粉條的,再來兩碗骨頭湯。”
那小販機靈,手腳麻利:“哎,肉餅五銅闆,素的兩銅闆,咱們家骨頭湯都是新鮮豬骨,賣的自然比别家貴,五銅闆,一共二十四,客官您裡面做,稍等。”
價格不算貴,桑元付了錢,兩個人找了個空位置坐着,冒着熱氣的骨頭湯先打上,油紙包着燒餅,很快送到二人面前。
小販道:“見二位面生,是第一次來吧,二位慢點喝。”
這小販人機靈,記憶力也不錯,竟能記清來往這些人的面孔。
詫然的同時,桑元喝了口湯,湯鹹香好喝,餅子裡的餡适中,蘸着骨頭湯吃,不會很膩。
怪不得人這麼多,這小販還真是有本事在手。
吃飽了,小販人清閑下來,抹着汗巾擦汗,桑元從口袋取出幾枚賞錢,招了招手。
小販跑過來:“客官,您有事?”
桑元将銅闆放到桌上:“是有些事情想問你,咱們這城中,都有什麼做吃食的鋪子做的好吃。”
小販收了錢,娓娓道來:“那您問對人了。”
從小販口中得知,賣糕點的叫月閣,他們家糕點最喜出新花樣,捏造型,近日還推出新品茶豆酥,茶香清甜。
做吃食炒菜出名的叫醉仙樓,關正卿今日去的便是這家,裡面聚集文人墨客,極為雅緻,他們家掌櫃和京城哪位老爺還有點連襟關系,縣太爺宴請貴客也常去這家。
至于其他的,稍次之,還有清歌樓、雲齋、景洪坊等,這些大商鋪多少都和官家商賈扯上關系。
每年還要給上面人供些銀兩以求得庇佑,這開店也不是那麼好開,畢竟青山縣就這些羹,人多了分的就少了。
小販送别了二人,桑元心中有數,看來,他要好好從長計議些才能放手大幹。
關正卿需去書齋買些紙張,這也是他突然意識,家中大多都是麻紙,麻紙顔色發黃手感粗糙,得用宣紙才行。
本想讓桑元在原地等他,可桑元閑不住,這縣城沒什麼好逛的,他想待在關正卿身邊,跟着去了書肆。
書肆距離遠,要繞好幾條街,大緻要走小半時辰。
到最後桑元實在走不動了,越走越慢,他腳實在酸疼,可是關正卿像感覺不到累一樣,走這麼久,氣都不帶喘一下,桑元戳戳他的胳膊:“好累,關郎,你背着我吧。”
關正卿走到他身前彎下腰:“嗯,上來。”
這般恩愛的景象在這街上不多見,引來不少旁人的側目而望,作俑者還在關正卿背上不安分,甩着兩個腳丫:“關郎,你真好。”
這簡直就是有求必應的好夫君!
桑元攬着他的脖頸,在他身上蹭蹭,抓穩了:“你背我一會兒,我就能下來自己走。”
總不能叫關正卿一直背着他,那多不像話,他又不是沒有腳。
關正卿反問他:“腳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