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說這寒窗苦讀十年,最為辛勞。
桑元反倒認為,這考試之際才是最苦的,管你是達官顯宦窮苦才子,進了這考場,百姓與貴人皆平等。
與現代不同的是,古代都是經由人力驅使,小抄作弊等行為就要細之又細,入口的衙役甚至會将幹糧掰成碎渣,搜查身上所有能藏私的部分,言行舉止很是粗粝。
若查出,那人與其餘幾位同保的友人,當街帶走,甭管是什麼頭銜,先摘去,知府一言堂審訊。
等檢查完畢,沒什麼問題,才會放他們進去,衙役會給考生分配一間屋子,那屋子和傳統概念的屋子不同,一間挨着一間,沒有窗子,亦沒有木門。
進了門,迎面的隻有一張稍高于地面,用泥與稻草漆成的,上面鋪着薄薄茅草用來取暖,稱之為床榻。
期間,考生除了有必要的拉撒,三天内不得邁出此門一步。
這會天還沒大白,桑元吵着鬧着要給他梳發髻,關正卿發質偏硬,摸在手裡很有質感,桑元取出一小撮,分成三股,給他左邊紮了個小辮子,随後才一同團到腦袋上,戴發冠,以木簪固定。
關正卿零散的碎發落在耳邊,桑元手指輕柔擦過,替他别在耳後。
關正卿任他上手,連拽疼了也不吭聲,靜靜從鏡中看向身後正在忙碌的桑元。
小夫郎細腰一掐就能抱個完全,行動間又是一股香風,關正卿不免想到,那人如同鬼魅般,湊到他耳邊,伶伶道要我。
關正卿并非聖人,燥熱的他想沖上涼水解熱……
桑元哪裡注意到這些,早就被勾魂了。
昏黃迷糊不清的銅鏡,完全照不出關正卿的容顔,隻有桑元肉眼可見,眉眼如雪,似詩如畫,照着那曜日更浮華。
桑元耐性子摸了摸,不舍松開,軟白的手從他肩上滑落。
還未抽離,關正卿反應迅速,握着他的手腕:“舍不得?”
在家親熱還要左顧言他,桑元求親求得歡騰,如今隻剩他們二人,桑元反倒拘謹了。
桑元掙脫不開,關正卿一拉,他就坐到人家懷裡,不過就桑元剛剛使的力道,三歲小兒都拉不動。
如此推搡間,桑元不得已開口:“你舍得啊,好幾天見不到呢。”
桑元坐到關正卿腿上,不安分晃晃雙腿。不知道對方吃什麼還長這麼高,他們平齊坐着,桑元都要稍稍仰頭看。
關正卿指腹輕搓他的臉頰:“自是想的。”
關正卿不常說情話,可每次都能說到桑元心坎:“隻是我怕三日後,你見到蓬頭垢面的我,會失望。”
“今日梳得發髻好看,我都不想拆了。”
桑元眼睛亮亮,裝作不在意:“是嗎?”
他擡手摸摸:“我手藝有這般好嘛。”
桑元都是瞎弄的,他如今就會将頭發團成丸子頭。
關正卿看他又高興了,擡着腿掂了兩下,桑元跟着晃,看向他詢問。關正卿迎面湊上去,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當然好啊,我很喜歡。”
隻一句喜歡,叫桑元心花怒放,關正卿還真是慣會哄他,不過,他也覺得自己團的就是好看。
桑元陪着關正卿啃了半個幹糧,這才出門。
街上熙熙攘攘,别人家都是揪着心,苦口婆心的叮咛,臉上滿是愁容密布。
“兒啊,家中小弟就等着你高中那一口糧,你得争點氣啊。”
不乏有滿頭銀白的人跨着竹籃。
“爹,今年若是不中,放棄吧,家裡的銀錢已經虧空了。”
也有十歲左右的稚童,端着風範,開口童言。
“莫擾我,院長爺爺說了,要是我能中秀才,給我買糖葫蘆吃。”
千秋百态,各不相同。
四方百雜的聲音灌入耳旁,關正卿斂眉低頭,桑元朝四周看,領着他走人少的地方,莫叫旁人擠到:“元哥兒。”
桑元忙着看路呢,抽空回了句:“怎麼啦。”
關正卿賣了個關子:“旁人都再說。”
“說什麼?”桑元不解豎起耳朵聽了聽。
他明了:“你想聽這個啊!”
“嗯,想聽。”關正卿故作冷然,目視前方。
他說出的話卻叫桑元一愣。
桑元想清楚緣由,捂着嘴笑:“哎呀,我家夫君乃天神下凡,小小院試,對于夫君來說,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關正卿不應,耳垂滴紅如血,愈發豔麗。
桑元覺得好玩,擡手碰了碰,是有些熱的。
桑元一早就知道,關正卿臉不甚愛紅,要是羞了,先紅耳朵,再紅脖子,面上波瀾不驚,而心底早就波濤洶湧。
關正卿喜歡聽,桑元哪能不滿足,一路說與他聽。
長街廊道,在早日約好的位置,與互保的幾位書生見了面。由領頭的,與關正卿相熟的那位介紹,五人互相認識一番。
領頭的那位叫黃麻,家裡是書香門第,如今十又六,年紀尚小,是第一次參加院試。一旁站着對兄弟,是縣城裡有名的商賈世家出來的兩位漢子,叫許世和許序,最後一位與前面三位都不同,溥恒衣服洗的發皺,泛白的白衣隐隐看出幾塊顔色不同,打的補丁,他家世貧瘠,卻肯學苦學,黃麻也是看他踏實做人,這才将他算上。
關正卿自不必說,他們幾人都認識。
互通姓名家世後,黃麻一瞧關正卿與桑元親密無間,嘴甜道:“關夫郎,莫要送了。”
桑元搖搖頭:“要送的,昨日說好的。”
一同走到衙役前,這時才松開關正卿的手,退後一步。
黃麻調笑了句:“你家小夫郎,那感情好,我娘說嫌麻煩,都不願意來呢。”
關正卿看着桑元依依不舍松手的樣子,溺笑道:“對。”
幾位衙役圍着他們,帶刀的那位邊說邊搜尋:“作弊可是牽連後半輩子事情,查出來要坐牢的,一個個收了心,好好考,考好了,以後,你們這些人可都是能做大官的料,行了,你們廪生呢。”
關正卿将昨日關應寫好的信遞上去。
“關夫子薦舉……關應,福澤村那個?行了,你們進去吧。”
厚重的木門嘎吱推開,那門下的門檻極高,要大跨一步才能進去。
關正卿半步已經在門内,他回頭望了一眼,與桑元目光撞到了一齊。
小哥兒今日穿了身青翠的外衫,往那一站,眼中就隻有他了。
關正卿想,元哥兒,一直看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