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衣會做不成了!門外有一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來讨袈裟哩!”那黑漢被行者在芳草坡前趕将來,卻才關了門,坐還未穩,又聽得那話,心中暗想道:“這厮不知是那裡來的,這般無禮,他敢嚷上我的門來!”教:“取披挂!”随結束了,綽一杆黑纓槍,走出門來。這行者閃在門外,執着鐵棒,睜睛觀看,隻見那怪果生得兇險:碗子鐵盔火漆光,烏金铠甲亮輝煌。皂羅袍罩風兜袖,黑綠絲縧-穗長。手執黑纓槍一杆,足踏烏皮靴一雙。
眼幌金睛如掣電,正是山中黑風王。行者暗笑道:“這厮真個如燒窯的一般,築煤的無二!想必是在此處刷炭為生,怎麼這等一身烏黑?”那怪厲聲高叫道:“你是個甚麼和尚,敢在我這裡大膽?”行者執鐵棒,撞至面前,大咤一聲道:“不要閑講!快還你老外公的袈裟來!”那怪道:“你是那寺裡和尚?你的袈裟在那裡失落了,敢來我這裡索取?”行者道:“我的袈裟,在直北觀音院後方丈裡放着。隻因那院裡失了火,你這厮,趁哄擄掠,盜了來,要做佛衣會慶壽,怎敢抵賴?快快還我,饒你性命!若牙迸半個不字,我推倒了黑風山,-平了黑風洞,把你這一洞妖邪,都碾為齑粉!”那怪聞言,呵呵冷笑道:“你這個潑物!原來昨夜那火就是你放的!你在那方丈屋上,行兇招風,是我把一件袈裟拿來了,你待怎麼!你是那裡來的?姓甚名誰?有多大手段,敢那等海口浪言!”行者道:“是你也認不得你老外公哩!
你老外公乃大唐上國駕前禦弟三藏法師之徒弟,姓孫,名悟空行者。若問老孫的手段,說出來教你魂飛魄散,死在眼前!”那怪道:“我不曾會你,有甚麼手段,說來我聽。”行者笑道:“我兒子,你站穩着,仔細聽了!我:自小神通手段高,随風變化逞英豪。養性修真熬日月,跳出輪回把命逃。一點誠心曾訪道,靈台山上采藥苗。那山有個老仙長,壽年十萬八千高。老孫拜他為師父,指我長生路一條。他說身内有丹藥,外邊采取枉徒勞。
得傳大品天仙訣,若無根本實難熬。回光内照甯心坐,身中日月坎離交。萬事不思全寡欲,六根清淨體堅牢。返老還童容易得,超凡入聖路非遙。三年無漏成仙體,不同俗輩受煎熬。十洲三島還遊戲,海角天涯轉一遭。活該三百多餘歲,不得飛升上九霄。下海降龍真寶貝,才有金箍棒一條。花果山前為帥首,水簾洞裡聚群妖。玉皇大帝傳宣诏,封我齊天極品高。幾番大鬧靈霄殿,數次曾偷王母桃。天兵十萬來降我,層層密密布槍刀。戰退天王歸上界,哪吒負痛領兵逃。顯聖真君能變化,老孫硬賭跌平交。道祖觀音同玉帝,南天門上看降妖。卻被老君助一陣,二郎擒我到天曹。将身綁在降妖柱,即命神兵把首枭。
刀砍錘敲不得壞,又教雷打火來燒。老孫其實有手段,全然不怕半分毫。送在老君爐裡煉,六丁神火慢煎熬。日滿開爐我跳出,手持鐵棒繞天跑。縱橫到處無遮擋,三十三天鬧一遭。我佛如來施法力,五行山壓老孫腰。整整壓該五百載,幸逢三藏出唐朝。吾今皈正西方去,轉上雷音見玉毫。你去乾坤四海問一問,我是曆代馳名第一妖!”
那怪聞言笑道:“你原來是那鬧天宮的弼馬溫麼?”行者最惱的是人叫他弼馬溫,聽見這一聲,心中大怒,罵道:“你這賊怪!偷了袈裟不還,倒傷老爺!不要走!看棍!”那黑漢側身躲過,綽長槍,劈手來迎。兩家這場好殺:如意棒,黑纓槍,二人洞口逞剛強。分心劈臉刺,着臂照頭傷。這個橫丢陰棍手,那個直拈急三槍。白虎爬山來探爪,黃龍卧道轉身忙。噴彩霧,吐毫光,兩個妖仙不可量:一個是修正齊天聖,一個是成精黑大王。這場山裡相争處,隻為袈裟各不良。那怪與行者鬥了十數回合,不分勝負。漸漸紅日當午,那黑漢舉槍架住鐵棒道:“孫行者,我兩個且收兵,等我進了膳來,再與你賭鬥。”行者道:
“你這個孽畜,教做漢子?好漢子,半日兒就要吃飯?似老孫在山根下,整壓了五百餘年,也未曾嘗些湯水,那裡便餓哩?莫推故,休走!還我袈裟來,方讓你去吃飯!”那怪虛幌一槍,撤身入洞,關了石門,收回小怪,且安排筵宴,書寫請帖,邀請各山魔王慶會不題。
卻說行者攻門不開,也隻得回觀音院。那本寺僧人已葬埋了那老和尚,都在方丈裡伏侍唐僧。早齋已畢,又擺上午齋,正那裡添湯換水,隻見行者從空降下,衆僧禮拜,接入方丈,見了三藏。三藏道:“悟空你來了,袈裟如何?”行者道:“已有了根由。早是不曾冤了這些和尚,原來是那黑風山妖怪偷了。老孫去暗暗的尋他,隻見他與一個白衣秀士,一個老道人,坐在那芳草坡前講話。也是個不打自招的怪物,他忽然說出道:後日是他母難之日,邀請諸邪來做生日,夜來得了一件錦-佛衣,要以此為壽,作一大宴,喚做慶賞佛衣會。是老孫搶到面前,打了一棍,那黑漢化風而走。道人也不見了,隻把個白衣秀士打死,乃是一條白花蛇成精。我又急急趕到他洞口,叫他出來與他賭鬥。他已承認了,是他拿回。戰彀這半日,不分勝負。那怪回洞,卻要吃飯,關了石門,懼戰不出。老孫卻來回看師父,先報此信,已是有了袈裟的下落,不怕他不還我。”衆僧聞言,合掌的合掌,磕頭的磕頭,都念聲“南無阿彌陀佛!今日尋着下落,我等方有了性命矣!”行者道:“你且休喜歡暢快,我還未曾到手,師父還未曾出門哩。隻等有了袈裟,打發得我師父好好的出門,才是你們的安樂處;若稍有些須不虞,老孫可是好惹的主子!可曾有好茶飯與我師父吃?可曾有好草料喂馬?”衆僧俱滿口答應道:“有!有!有!更不曾一毫有怠慢了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