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怪敗了陣回,方才喘定,又聽得有人推得水響,忽起身觀看,原來是八戒執了钯推水。那怪舉杖當面高呼道:“那和尚那裡走!仔細看打!”八戒使钯架住道:“你是個甚麼妖精,敢在此間擋路?”那妖道:“你是也不認得我。我不是那妖魔鬼怪,也不是少姓無名。”八戒道:“你既不是邪妖鬼怪,卻怎生在此傷生?你端的甚麼姓名,實實說來,我饒你性命。”那怪道:
“我自小生來神氣壯,乾坤萬裡曾遊蕩。英雄天下顯威名,豪傑人家做模樣。萬國九州任我行,五湖四海從吾撞。皆因學道蕩天涯,隻為尋師遊地曠。常年衣缽謹随身,每日心神不可放。沿地雲遊數十遭,到處閑行百餘趟。因此才得遇真人,引開大道金光亮。先将嬰兒姹女收,後把木母金公放。明堂腎水入華池,重樓肝火投心髒。三千功滿拜天顔,志心朝禮明華向。玉皇大帝便加升,親口封為卷簾将。南天門裡我為尊,靈霄殿前吾稱上。腰間懸挂虎頭牌,手中執定降妖杖。頭頂金盔晃日光,身披铠甲明霞亮。往來護駕我當先,出入随朝予在上。隻因王母降蟠桃,設宴瑤池邀衆将。失手打破玉玻璃,天神個個魂飛喪。
玉皇即便怒生嗔,卻令掌朝左輔相:卸冠脫甲摘官銜,将身推在殺場上。多虧赤腳大天仙,越班啟奏将吾放。饒死回生不典刑,遭貶流沙東岸上。飽時困卧此山中,餓去翻波尋食饷。樵子逢吾命不存,漁翁見我身皆喪。來來往往吃人多,翻翻複複傷生瘴。你敢行兇到我門,今日肚皮有所望。莫言粗糙不堪嘗,拿住消停剁-醬!”八戒聞言大怒,罵道:“你這潑物,全沒一些兒眼色!我老豬還掐出水沫兒來哩,你怎敢說我粗糙,要剁-醬!看起來,你把我認做個老走硝哩。休得無禮!吃你祖宗這一钯!”那怪見钯來,使一個鳳點頭躲過。兩個在水中打出水面,各人踏浪登波。這一場賭鬥,比前不同,你看那:卷簾将,天蓬帥,各顯神通真可愛。那個降妖寶杖着頭輪,這個九齒釘钯随手快。躍浪振山川,推波昏世界。兇如太歲撞幛幡,惡似喪門掀寶蓋。這一個赤心凜凜保唐僧,那一個犯罪滔滔為水怪。
钯抓一下九條痕,杖打之時魂魄敗。努力喜相持,用心要賭賽。
算來隻為取經人,怒氣沖天不忍耐。攪得那——鯉鳜退鮮鱗,龜鼈鼋鼍傷嫩蓋;紅蝦紫蟹命皆亡,水府諸神朝上拜。隻聽得波翻浪滾似雷轟,日月無光天地怪。二人整鬥有兩個時辰,不分勝敗。這才是銅盆逢鐵帚,玉磬對金鐘。
卻說那大聖保着唐僧,立于左右,眼巴巴的望着他兩個在水上争持,隻是他不好動手。隻見那八戒虛幌一钯,佯輸詐敗,轉回頭往東岸上走。那怪随後趕來,将近到了岸邊,這行者忍耐不住,撇了師父,掣鐵棒,跳到河邊,望妖精劈頭就打。那妖物不敢相迎,飕的又鑽入河内。八戒嚷道:“你這弼馬溫,真是個急猴子!你再緩緩些兒,等我哄他到了高處,你卻阻住河邊,教他不能回首呵,卻不拿住他也!他這進去,幾時又肯出來?”
行者笑道:“呆子,莫嚷!莫嚷!我們且回去見師父去來。”八戒卻同行者到高岸上,見了三藏。三藏欠身道:“徒弟辛苦呀。”八戒道:“且不說辛苦,隻是降了妖精,送得你過河,方是萬全之策。”三藏道:“你才與妖精交戰何如?”八戒道:“那妖的手段,與老豬是個對手。正戰處,使一個詐敗,他才趕到岸上。見師兄舉着棍子,他就跑了。”三藏道:“如此怎生奈何?”行者道:
“師父放心,且莫焦惱。如今天色又晚,且坐在這崖次之下,待老孫去化些齋飯來,你吃了睡去,待明日再處。”八戒道:“說得是,你快去快來。”行者急縱雲跳起去,正到直北下人家化了一缽素齋,回獻師父。師父見他來得甚快,便叫:“悟空,我們去化齋的人家,求問他一個過河之策,不強似與這怪争持?”行者笑道:“這家子遠得很哩!相去有五七千裡之路。他那裡得知水性?問他何益?”八戒道:“哥哥又來扯謊了。五七千裡路,你怎麼這等去來得快?”行者道:“你那裡曉得,老孫的-鬥雲,一縱有十萬八千裡。象這五七千路,隻消把頭點上兩點,把腰躬上一躬,就是個往回,有何難哉!”八戒道:“哥啊,既是這般容易,你把師父背着,隻消點點頭,躬躬腰,跳過去罷了,何必苦苦的與他厮戰?”行者道:“你不會駕雲?你把師父馱過去不是?”八戒道:“師父的骨肉凡胎,重似泰山,我這駕雲的,怎稱得起?須是你的-鬥方可。”行者道:“我的-鬥,好道也是駕雲,隻是去的有遠近些兒。你是馱不動,我卻如何馱得動?自古道,遣泰山輕如芥子,攜凡夫難脫紅塵。象這潑魔毒怪,使攝法,弄風頭,卻是扯扯拉拉,就地而行,不能帶得空中而去。象那樣法兒,老孫也會使會弄。還有那隐身法、縮地法,老孫件件皆知。
但隻是師父要窮曆異邦,不能彀超脫苦海,所以寸步難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