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新月撒尿淋她媽那年,七歲,長那麼大第一次被打。
屁股沒被凍掉,險些被打掉。
是誰把她這些壓箱底的臊皮事抖落出去的?
一大早,沈新月躺床上,瞌睡還沒醒就聽見樓下叽裡呱啦,于秀蘭正繪聲繪色跟人講故事。
“過年,她媽帶女朋友回來,住東廂下面那間屋。天氣冷,房子又破,屋裡燒了爐子,我們都擠在那屋,就嘟嘟不跟我們一起睡,嚷嚷着什麼要獨立。”
“其實啊……”
外婆神神秘秘壓低嗓,盡管現場并沒有第三個人,“她媽帶來那個女朋友是新交的,她不喜歡,還喜歡前面一個,鬧别扭呢。”
早上熬粥,用昨晚的剩飯,沒多會兒就爛糊了,砂鍋裡咕嘟,飛濺出滾燙的米漿,灼痛手背。
江有盈面無表情擦拭去,“阿婆還是很開明的。”
外婆歎氣,說一開始也接受不了,“後來想通,反正有嘟嘟了,這麼多年她也不容易,就随她去吧。”
老人家舊思想根深蒂固,覺得不管怎麼樣都要生小孩,想來沈新月她媽當年鬧出櫃,必是場轟轟烈烈的大戰。
木勺攪拌,防止粘鍋,江有盈安靜聆聽。
外婆繼續道:“家裡就她一個,老的少的都寵着,我上樓去,給她棉褥子鋪了好幾層,小炭盆擱床尾,擔心着火外面還罩個鐵籠子,安排得妥妥。”
江有盈牆上取了雙竹筷子,拿個小碗鑽竈台下面。這筷子從沒沾過油星,專門用來夾泡菜的。
泡菜不能見油見生水,否則要生花,腐敗變質。
她夾了幾根蘿蔔條,幾根豇豆,外婆擡手接了,在小砧闆上切成段。
“半夜呀,我睡得迷迷糊糊,聽見誰在說話,我坐起來,看到她媽跟她那女朋友正嘀咕,問外頭是不是下雨了。”
外婆每次說到這兒都忍不住笑。
“那傻妞妞,伸舌頭舔,說味道有點怪,還是熱的,我點了燈過去,好家夥,半床被子都濕透,屋裡一股熱烘烘的尿騷味!”
這個故事江有盈聽了有不下二十回,人老了都這樣,以前的事翻來覆去說,說多少遍都不膩。
江有盈耐性好,故事常聽常新嘛,她也挺喜歡這樣跟老人家聊天的。
故事講完,粥也差不多,外婆出去看了眼,擺手,“你去叫她起床。”
撒尿淋媽事件第二年,沈新月她媽把房子重裝,木樓闆變成木地闆,四面牆粉刷,屋頂也重新鋪瓦。
沈新月上大學又裝了一次,為自己回來住着舒服,安了空調和熱水器。
去年秋天,江有盈裝房子的時候,問過外婆要不要一起,外婆說裝得再好也沒人回來住,浪費錢。
江有盈本想把兩家房子合并到一起開民宿,探聽到口風,阿婆不太願意,她就沒提。
房子半新不舊,木梯咯吱咯吱,沈新月含着牙刷從二樓衛生間出來,江有盈正走到樓梯口,擡手打招呼,“早安,撒尿牛丸。”
完了還多此一舉解釋道:“可不是我随便給你起外号,你外婆說的。”
“早啊。”沈新月賠笑臉,扭頭躲進衛生間。
昨晚睡前罵完那句“小寡婦”,她立馬後悔了,前半夜提心吊膽,怕江有盈提着扳手上門來敲她的腦殼,翻來覆去睡不着。
幾次起身,窗口望出去,她孤零零坐在那,接近淩晨才起身回房。
又戳到人家傷心事,被噴可樂還不長記性,沈新月暗罵自己蠢笨如豬,死性不改。
也早該想到,隔壁鄰居的,她們怎麼可能不見面。
對方一步一頓,姿态閑散,兩條細腕子身側随胯擺,行走間自有派悠然。
她跟到衛生間,倚門斜站着,面上笑盈盈。
沈新月彎腰吐了嘴裡的牙膏沫,鏡子裡看她,那笑裡讀出幾分“你什麼底細我還不知道嗎”的玩味。
多虧了外婆,江師傅手裡肯定掌握她超多黑曆史!
沈新月為昨晚的冒犯感到萬分懊惱,見面就認慫,說“對不起”。
“怎麼總在道歉啊。”
她調子慢吞吞,像美女蛇趴在人肩膀吐信子。
“做了對不起别人的事,當然要道歉。”沈新月心裡琢磨着,要不要再給她鞠個躬。
在鄉下,“遠親不如近鄰”是句大大的實在話,外婆平時一個人在家,哪跌了碰了,多虧人家照顧。
一老一小搭夥過日子,燒飯省事,吃飯也香,什麼直不直的,人家跟你開玩笑逗悶子呢。
“是我自己别扭,以前被女人騙過,所以才會有抵觸情緒,昨天我剛到,趕一夜車有點累,腦子不清楚,說錯話辦錯事,希望你别見怪。”
沈新月對着鏡子說完,小心翼翼回頭,抿了下嘴唇,“你沒生我氣吧?”
她頭發還沒來得及梳,睡相不好,亂蓬蓬的。怪可愛。
江有盈臉上一直挂着淺淺的笑,從見她面就在笑。
“被女人騙過,什麼意思啊,綠你那個後來跟人結婚了?”
這人是有什麼讀心術之類的異能魔法嗎?又讓她說中了。
沈新月捏把捏把手裡的洗臉巾,本來要丢垃圾桶,想到用一張少一張,展開來挂在毛巾架,打算明天接着用。
“是啊,分手還不到兩年,我在朋友圈看到她生了個大胖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