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雲破天開,那輪圓月不見蹤影,漫天星辰掙破了夜的束縛,流露出恬靜的光華。
星空之下,赫蘭靠着堅硬發涼的岩石,裹緊了聊勝于無的披紗,蜷縮在男人身邊安靜地眨動銀白的羽睫。
這兩天經曆了太多事情,他沒能入睡,于是側過腦袋悄悄打量身旁的人,思緒不受控制地開始亂飛。
就像在做夢一樣。
會不會跟他對着流星許的願有關?赫蘭默默回想着。
他希望讓阿彌沙真的存在,所以阿彌沙就真的來到他身邊了。
雖然、這并不是他所想的那個“阿彌沙”,而是另一個同名的星語者。
年少成名、擊殺了三頭巨龍、成為星律教皇的那個阿彌沙,早在教廷覆滅前就已經死在聖城弗羅伊斯了。
那些流傳于後世的故事,雖然演化出了很多個版本,在細節上出入不少,但對于阿彌沙結局的描述卻是分外的一緻——那位教皇在聖城的刑台上受刑後,從城牆墜落而亡。
所以他才會那麼肯定,隻是重名而已。
畢竟身邊的男人可能是千年前的人,卻不可能是千年前的死人。
此刻阿彌沙也還沒有合眼。
他背靠岩石,默然仰望頭頂的璀璨星空,一隻手随意地搭在膝蓋上,姿态相當放松。
灰色眼瞳中湧動的是小銀龍費盡心思也捉摸不透的情緒。
那團浮動于空的焰火比先前黯淡了幾分,微芒溫溫和和地傾灑在兩人身上,在料峭夜風中傳遞着恰到好處的暖意。
婀娜光影缭繞于阿彌沙的脖頸處,搖曳不止,火舌的影子在熱切地舔吻他的喉結。
赫蘭看得有些發愣,幾乎忘了眨眼。
龍生第一次,他由衷地覺得,毋怪大家都喜歡好皮囊,俊逸或美麗的相貌确實容易抓住人的眼睛。
而阿彌沙是屬于前者。
他現在在想些什麼呢?
那略顯蒼白的臉龐上分明沒有什麼情緒,遙望群星的專注模樣卻讓赫蘭想到了信徒。
就像安納瑞對太陽、塞缪爾對月亮,阿彌沙對漫天星辰想必也有非常特殊的感情。
小銀龍繼續思索,星語者眼中的星星會和常人看到的有所不同嗎?他們是不是能聽到群星的低語?
如果每顆星星都會說話,那阿彌沙一定能聽到非常多的故事吧。
紫羅蘭色的眼瞳中閃爍着星光,赫蘭腦海裡浮現出這樣的場景:星光蒙照的草原上,一切危險都煙消雲散,已然結下深厚友誼的他們并肩而躺,阿彌沙指着某顆星星,跟他講那些舊日的故事……
“我臉上有字?”
阿彌沙終于将目光從那片星空移開,望向一直在偷看自己的小銀龍。
赫蘭被發現偷看,下意識垂下眼眸,老實巴交地回答:“沒有的。”
男人的目光就這樣膠着在他身上,良久都沒有挪動半分。
他默默無聲地縮起脖子,緩慢低下腦袋,銀白的尾巴尖無措地纏到小腿上。
這近乎于瑟瑟發抖的可憐模樣令阿彌沙幾不可聞地歎息一聲。
他抓起少年的左手,握緊片刻,将溫度傳遞至那發涼的指尖,而後将手翻轉過來,拇指摩挲過柔軟的掌心,暗紅色的血契印記即刻浮現于肌膚表面。
“主君,”阿彌沙低頭凝視着這個印記,神情專注,聲音也溫和輕緩,“以後不必如此拘謹的。我已經是您的人了。”
赫蘭哽住了,因這個稱呼而感到難為情,又對那隻溫暖的手生出幾絲眷戀,嗫嚅着開口:“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是,赫蘭主君。”
小銀龍先是坐直了身子受用地點點頭,旋即怔愣一瞬,不解地擡眼。
男人促狹地笑了,松開他的手。
茫然地眨了兩下眼睛後,反應慢半拍的赫蘭這才明白過來,自己是被捉弄了。
“你喜歡叫就叫吧……”
他小聲地嘟囔,右手搭在仍殘留餘溫的左手之上,視線無意間落在男人額間的那抹銀白色鱗片上。
可真晃眼啊。
赫蘭呆呆看着,還是沒能适應主仆血契的存在。
哪怕阿彌沙并沒有表現得太過抗拒,可是誰能忍受世代都作為奴仆呢,或許他隻是無可奈何才認命了。
如果不想讓血契延續到後代的身上,那就隻能像塞缪爾那樣……不,他們還是都不要有後代了。
赫蘭歎一口氣,默默将和伴侶養育一隻可愛的小龍從自己渺茫的龍生目标中劃去。
龍族重視血脈的傳承,他也沒能超脫這樣的天性,但若是延續作為剝削者的血脈,怎麼想都是造孽。
“怎麼了?”阿彌沙手撐在地面,緩緩傾身,湊近情緒低落的少年。
“那個,”赫蘭輕輕在他額間的銀鱗上點了一下,不解地問:“我把你變成了龍仆……為什麼不生氣?”
“您解開了我的封印,主君。”
躍動的焰光将他灰色的眸子映得發亮,赫蘭在這樣的注視下遲疑道:“我嗎?”
“您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強大。”
阿彌沙握住了少年的手,神情虔誠到了極點,“龍族第一主君,不應是阿戈雷德。”
而是您。
赫蘭愕然睜大了雙眼,想把手抽回來卻沒能做到。
“您不相信?”
阿彌沙瞬間逼近,幾乎是用身體将小銀龍罩在了岩壁之間,兩人近距離地四目相對。
“這——”不是我相不相信的問題啊。
小銀龍欲哭無淚。
“我會證明給您看。”阿彌沙話鋒一轉,輕描淡寫地開口:“隻要殺掉那五頭龍,您就是龍族的第一主君。”
赫蘭被他圈在雙臂之間,後背緊貼岩石,望着那英氣逼人的臉龐不斷靠近,心髒激烈躍動如同擂鼓。
完了,他的龍仆有失心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