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少年表情惶恐,似乎被吓得不輕,阿彌沙微惱于自己的唐突,收斂了情緒,站起身退開幾步,擡起頭無聲地仰望夜空中的繁星,決定轉移話題。
“律法的意志告訴我們,龍是隕星的化身,遠古龍族正是随着一場盛大的流星雨來到羅塞瑞爾。”
他的嗓音平淡得仿佛剛剛什麼都沒發生。
赫蘭心有餘悸地發着愣,又被男人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他對此并不陌生。
哪怕龍族如何仇恨敵視曾經不可一世的星律教廷,卻同樣對這個出自律法的起源傳說深信不疑。
畢竟這一說法并不缺乏強有力的事實支撐。
在所有的人類禦法者中,唯有星語者能夠操控龍晶的力量為自己所用。這恰好說明,龍亦是星辰律法的一部分,龍族與星語者的力量本是同源。
“導引派認為龍是律法降下的啟示,主張馴化龍族并以龍晶牽制它們。”
“屠龍派則認為龍是律法的謬誤,為了修正律法、維護秩序,他們世代探尋屠龍之法。”
赫蘭摟着膝蓋認真聆聽,順着阿彌沙的話思索起來。
據他所知,星律教廷内這兩個派系的分歧正是在于對律法的解讀,并且導引派人數衆多,在教廷中一直占據主導地位。
他們認為屠龍派星語者亵渎了律法,于是對其孤立排擠,以至于千百年間教廷僅誕生了一位屠龍派教皇。
“我不明白,”赫蘭困惑不已,視線追随着阿彌沙的背影,“既然導引派勢力強大,為什麼從不清除他們所認為的亵渎者呢?”
阿彌沙輕輕地笑了出來。
“主君,”他轉過身,灰色的眼眸平靜無波 ,“龍族之所以會接受導引,将龍晶獻給教廷——”
少年再次對上他的目光。
“是因為教廷真的有屠龍的能力。”
赫蘭還沒來得及細想,刹那間疾風四起,無邊陰影如密網鋪下,沉郁的陰雲吞噬了星光,周遭登時黯淡下來。
那團焰火成了他們此刻唯一的光源。
阿彌沙仰起頭,警惕地注視着翻滾的烏雲,後退兩步将赫蘭護在身側,然後手一揮,白色焰火倏地熄滅了。
被黑暗侵襲的瞬間,遙遠的地方傳來鬼泣般的狼嚎。
有什麼東西驚動了妖狼群。
是阿戈雷德來了嗎?
赫蘭惴惴不安地貼在男人身邊。他親眼目睹了阿彌沙是怎樣驅逐妖狼的,知道面前的禦法者實力不弱,但如果對方是黑龍主君,恐怕他們都不會有好下場。
時間緩慢流逝,阿彌沙依舊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赫蘭疑惑地擡起頭,順着他的視線望向上空。
頭頂的夜空被陰雲籠罩,一時間群星都黯然失色,而那輪金燦燦的圓月竟然再次現身,高懸于天穹之上。
緊接着赫蘭驚悚地看到“月亮”忽閃一下,中間出現了一道黑色裂痕,向外擴寬些許後又停頓下來。
而後它開始骨碌地轉動——
不是月亮,是眼睛!
赫蘭不受控制地感到呼吸困難,四肢都僵硬得無法動彈,抖抖嗖嗖抓住阿彌沙的手,顫音中的恐懼之意暴露無遺:“是他嗎?”
阿彌沙搖搖頭,“不。”
不是阿戈雷德,而是比阿戈雷德更為強大的存在。
他想起了什麼,低頭看向驚懼不安地抓着自己的手的小銀龍,“如今隻有一位紅龍主君麼?”
“是的,隻有地火王庭的伊弗瑞拉。”赫蘭胡亂地點點頭,補充道:“她比阿戈雷德更加殘暴,人族都稱她為猩紅死神。”
“那這千年間有人成功屠龍了?”
赫蘭僵硬地搖搖頭,“沒有,如果你說的是巨龍,那一個都沒有。”
阿彌沙目光流轉,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記得,它原本有個姐姐。”
“那是伊弗瑞拉的姐姐嗎?”小銀龍惶恐地望向天空中的那隻眼睛。
“不是。”阿彌沙再次否定了,接着又問:“北方的那頭龍呢,它是新君?”
“努卡羅維?”
赫蘭再次往阿彌沙身上靠了靠,聲音也壓得很低很低:“她很神秘,沒有人知道她是怎樣長成的,甚至連其他幾位主君也從沒注意到過她。”
阿彌沙皺起眉。
“據說在幾百年前的時候,阿戈雷德曾被伊弗瑞拉的龍焰灼傷,他去到北地試圖用冰雪降溫,卻意外發現了霜歌王庭的存在。”
“那可真是神秘。”
阿彌沙不鹹不淡地評價道,感受到赫蘭的不安,他直接将少年攬進懷裡,退到背風巨岩邊坐下。
赫蘭落入溫暖的懷抱中,有些錯愕于這樣親密的舉動,但沒敢動彈。
黑暗中他看不清男人的臉,隻能聽到他穩健的心跳聲,清晰異常地回響于耳邊。
危險仍未消散,他卻開始感到昏昏欲睡,下意識地想往阿彌沙懷裡縮,又擡手捂住自己的龍角,生怕會戳到身邊的人。
迷迷糊糊間,阿彌沙好像還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他聽不清,等他反應過來那似乎是催眠的咒語時,自己已然在那個溫暖舒适的懷抱中陷入沉睡。
天空的異象沒有持續太久便消失了,夜晚重新歸于甯靜,遮天的陰雲卻沒有散去。
等到赫蘭睡熟,阿彌沙才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下,重新燃起照明的焰火。
火光中,少年的睡顔恬靜美好,觸手可及。
他放緩了呼吸,在微弱的火光下撩開少年額間的碎發,目光近乎渴求地描摹過那精緻柔和的面龐,微顫的指尖停滞于柔順的銀發間。
蒼白,瘦弱,缺乏生氣,與記憶中溫和平靜卻又強大耀眼的模樣相距甚遠,可又确确實實是他的模樣。
阿彌沙低垂着眼眸,像尊雕像一樣一動不動,仿佛時間又重新在身上凝固了。
明知真相或許是自己不能接受的,他卻壓抑不住在心底反複發問。
是你嗎?銀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