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光影流轉,紫羅蘭色的眼瞳收縮一瞬,銀白羽睫撲閃着,阻擋着那過于刺目的日輝。赫蘭眯了眯眼,有些許驚奇地打量面前的景象。
一座宏偉的環形露天建築,七根巨型廊柱環繞形成七道拱門,入内各有一座花紋繁複精美的石台,七頭威風凜凜的巨龍昂首屹立其上。
體型最為龐大的是金龍加迪安與灰龍安卡莎,那攏在身側的雙翼看起來厚重異常,展開時似乎可以遮天蔽日,一個渾身自帶光芒恍如天神,另一個則有灰霧缭繞于周身,神秘莫測一如往常。
巨龍們抻長粗壯的脖頸,井然有序地将龍焰噴吐至聖壇之上,七色燃焰在陣陣爆鳴聲中融為一體時,阿瓦隆與西諾恩的貴族率先入場。
詩酒之地的人們長發燦若金花,服飾是統一的純白衣裳,男子長袍加身,女子穿着露肩的百褶裙,面上皆洋溢着明媚的笑容。
高地王國的貴族服飾都由獸皮縫制而成,他們眼窩深邃,鼻似鷹鈎,一頭狂野的卷發被|幹脆利落地收束在腦後。
他記得,在金龍主君與阿瓦隆建立共生關系前,北方七國中國力最為強盛的是辛戈與西諾恩。後來阿瓦隆漸漸崛起,雙強并立的局面才開始向三足鼎立轉變。
至于辛戈的沒落,那要在七國動亂之後了,而此時古倫達還在——赫蘭的視線落在那頭體型稍次的深藍巨龍身上,頃刻間思緒萬千。
同為強國的辛戈都隻能作為第二梯隊入場,與紅龍姐妹所代表的雙子國一齊。這麼看來,實際上是巨龍的力量決定了國與國之間的地位關系。
思及不久之後的七國動亂,小銀龍下意識地密切關注辛戈王族的動向。
辛戈王人至中年,剛毅端正的臉龐上細紋增生,卻沒能掩蓋他的英俊與威嚴。
國王在行至拱門前時停下腳步,往後望了一眼。赫蘭也随之回望。
默默跟在隊列末尾的一對母子像是得到了什麼授意,那容貌昳麗、貴婦模樣的女人乖順地俯首低眉,扯着兒子的手臂後退幾步,不再踏入那神聖的殿堂。
辛戈王繼續穿越那道巨型拱門,跟在其側後方的金發王長子悄悄回頭,朝他們投去一刹那的關切目光,随後快步跟上父王。
赫蘭意識到,那對母子正是國王的情婦與私生子。
此刻,面容陰郁的黑發少年規矩地站在母親身邊,目送父王、王兄與一衆親族進入那象征着七王國權力核心的神王議事會。
他膚色蒼白得有些病态,雙唇無色,神情淡然,但那雙綠瑩瑩的眼瞳卻無端讓人聯想到饑腸辘辘的野狼。
這時人們還未得知,他的親生父親并非辛戈王,而是聖階之上的巨龍古倫達。
血統純粹的辛戈國民天生銀發,而辛戈王的兩個兒子卻各不相同——長子随辛戈王後,擁有一頭金發,次子同樣也随了他的母親。
赫蘭微微歎息。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辛戈王後就會意外殒命,情婦如願登上後位,與古倫達暗相勾結黨同伐異,不惜代價為她的兒子鋪就成王之路。這就是七國之亂的肇始。
沒等他繼續細看,眼前虛幻的場景就像迷霧散去那樣消失殆盡。小銀龍使勁眨了眨眼。已經不僅是做夢,最近他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幻覺了。
幻象消散後,神王議事會的殿堂袒露出它最真實的模樣——斷壁殘垣橫七豎八地散落在焦土之間,到處都是龍焰灼燒過的可怖痕迹,肉眼無法辨清其中的焦骨,隻在不經意間踏過時,毛骨悚然的感覺猝然自腿腳攀升,直沖心髒。
目之所及一派鬼氣森森,仿佛厄難的陰影從未離去。他下意識地跟緊自己的龍仆,沒留意對方停下腳步而徑直撞了上去。
阿彌沙回過身,一手握住他的手腕,鬥篷兜帽下的表情有些戲谑,輕笑道:“後悔了?主君。”
“沒有。”
赫蘭不願服輸,将自己的手抽了回來,又鄭重其事地與龍仆十指相扣,“我隻是怕你走丢了。”
話音剛落就因一陣拂頸而過的涼風打了個寒噤。
“哦。”阿彌沙神情信服地點點頭,牽着他繼續往前走,“那您可要把我看好了。”
才走了幾步,赫蘭愈發心事重重,不由得晃了晃龍仆的手,“如果今早我沒有恰好醒來,你是不是又要抛下我一個人出來了?”
“您來了也幫不上什麼忙,多睡會不好嗎?”
“……”
龍生還是第一次見這麼不會說話的人。講話難聽的家夥不在少數,可像他的龍仆這樣無意識地冒犯人的畢竟不多。赫蘭難免幽怨地想,阿彌沙這輩子有對誰委婉過嗎?
“别多想,”方才還神色自若的龍仆後知後覺地開始找補,“我是真的擔心,沒有嫌您拖後腿的意思。”
“哦……”
銀龍主君臉上寫滿了不信。
阿彌沙歎一口氣,将那微涼的指尖也裹入手中,“每次從夢中醒來,您的狀态都不太好。”
“有嗎?”赫蘭訝然望向身旁的人。
“嗯。”
“可你不能總是像放在蚌殼裡那樣保護我。”他也哀歎一聲,“戈利汶說,我要在合适的時機才能掌握體内的力量。你一直把我護得嚴嚴實實的,會不會我就永遠都等不到這樣的時機了?”
“這樣不好麼?我可以永遠保護您。”龍仆一臉輕松地笑着,輕描淡寫的态度令小銀龍感到不滿。
“我也想和你站在一起,而不是一直躲在你身後。”
他不免氣餒,眼神都不禁迷茫起來。互相喜歡已經不易,比這更難的是互相理解。阿彌沙在按照他的期望來培養自己,但自己真的能一直心甘情願嗎?
“會有這一天的。”
又是這樣。阿彌沙确實很強很厲害,可将來的事哪是輕易能說準的?他不知道龍仆看到了什麼,自己隻能看到危機四伏、強敵環飼和重重迷霧。
阿彌沙注意到主君臉色不佳,緊了緊他們相握的手,“您沒休息好,又做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