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見戈利汶,”赫蘭遲疑頃刻,回憶起昨晚的夢境,雙唇翕動,“還有安卡莎。他們……”
龍仆放慢腳步,關切的目光仍然流連在他身上,灰色眼眸波瀾不驚,緩緩開口:“很驚訝他曾經是灰龍那邊的?”
“沒有,他跟我坦白了。”小銀龍搖搖頭以示否認,“在加冕禮的那晚,他告訴了我他所知道的一切。我全都知道了,關于加迪安的死。”
阿彌沙默然注視着自己的主君,“嗯。”
“我想問你的,但每次都會被打斷。”他仰起頭,認真地與龍仆四目相對,“阿彌沙,你沒有原諒他,對嗎?”
兜帽落下的一片斜影将龍仆的眉眼都納入陰暗之中,令他看不太清阿彌沙的眼神。明明是同樣的一片天,這裡的一切卻像是被薄薄的黑霧籠罩住了,光線那麼暗。
“戈利汶一直很愧疚。在他說那些話之前,我一直以為你們是朋友。”
“他并沒有做錯什麼。”阿彌沙錯開視線,似乎不是很想繼續這個話題,“隻是沒必要愧疚。趨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也是龍之本性。以他彼時的處境,屈服于安卡莎無可厚非。我沒有怪他。”
赫蘭越聽越覺得,龍仆在避重就輕,幹脆抓住阿彌沙的手腕迫使他停下來,“可你是因為相信他才會上了安卡莎的當,他還在教廷審判時站出來指證你的罪名,害你為此受刑。你難道就不怨嗎?”
除了被流放的那些年月,他已經幾乎熟知阿彌沙一生的所有經曆。以龍仆當年的性格,除了銀龍,唯二能稱得上是朋友的恐怕隻有艾德溫和戈利汶了。
親眼目睹了金龍主君之死的,除了艾德溫,還有奈爾法、卡拉提,安卡莎偏偏要讓戈利汶來做這個“證人”,僅是因為教廷更信任藍龍嗎,還是為了誅阿彌沙的心?
“不要和他走太近。”最後阿彌沙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如此提醒他,“他能倒向安卡莎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所以你根本不相信他。”赫蘭垂下眼眸,試圖替藍龍緩和一下關系,“在翡翠王庭的時候,他頂着安卡莎和卡拉提的壓力也要保下我。我知道他不是為了我,而是因為你我的性命綁定在一起,他是在救你。”
“主君,我隻相信自己。”阿彌沙的神情蓦然變得有些冰冷,“若不是以為安卡莎歸來後會首先找他清算,戈利汶未必會選擇站在我們這邊。”
他繼續道:“昨日您在潮洇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嗯?”
赫蘭這時也回想起昨天戈利汶的古怪表現,不由得問:“怎麼了?”
龍仆将他的右手翻轉過來,一手拂過無名指上的龍晶戒指,在随之湧躍而起的海潮聲中,他看到了一個女人的身影。
危險。這是他腦海裡浮現的第一印象。
泛藍的冷暗膚色,起伏的紋路在肌膚之上流動蔓延,纖長骨刺組成森然的王冠,以及一雙醞釀着風暴昭示着野性的淺金色眼瞳……深海王座無疑應屬于這樣的存在。
“戈利汶的先祖統禦着深海最危險的海妖。它們窺探人心織造夢境,從前在嘗試馴馭海龍時,無數的禦法者正是因此葬身汪洋。”
赫蘭聽得有些發怔。
阿彌沙微微一笑,咬牙切齒地補充道:“他明知道那是多危險的東西。”
“你是說潮汐鏡?”銀龍主君回過神來,寬慰龍仆:“戈利汶已經把它打碎了。”
“但他确實試圖将您困在夢中。”
“是我突然做起夢來,在他說你和……呃,我在夢裡見到了你和席琳大主教,你們在弗羅伊斯相遇,她還說要教你煉化龍晶。這些都是真實發生的,對嗎?”
龍仆沉着臉,思索片刻後表情有所緩和,對藍龍的防備之心卻未曾消減,“那就是在您入夢昏迷的時候,戈利汶選擇了乘虛而入。”
“安卡莎擅長蠱惑人心,說不定是她在利用戈利汶呢?”赫蘭猜測道,心裡仍對藍龍抱有希望,“我們應該幫助他的,阿彌沙。”
“灰龍足夠狡猾,隻要她堅持不現身,我也無能為力。”阿彌沙搖搖頭,語調顯得有些疲憊,“全憑本心,就算戈利汶最後站到了她那邊,也是他自己的選擇。”
“如果他真的被安卡莎蠱惑了——像卡拉提那樣,怎麼能算是他自己的選擇呢?”
赫蘭覺得自己愈發理解不了龍仆的想法。哪怕不論感情,戈利汶的助力肯定是對他們有利的,若安卡莎也想籠絡藍龍,他們不是更加應該争取嗎?
“灰龍縱使強大,也做不到無中生有,她隻是善于抓住對方心中的惡念,并加以強調。”阿彌沙相當冷靜平和地望着他,“同樣的方式,她對我用過,對加迪安也用過,動搖與否,全憑本心。”
“可是……”
赫蘭欲言又止。用阿彌沙自己和加迪安的标準來衡量人類與龍族未免太嚴格了,誰能擔保心中毫無惡意的念想呢?
就連他自己,内心深處也不免妒忌着曾經的銀龍,甚至做夢都想取而代之。
“您放心,隻要内心坦蕩,灰龍暫時奈何不了他的。”龍仆撫上他的臉,輕聲安慰,眼底流動着柔和的光。
赫蘭低低地應了一聲,抿着唇艱難思忖。内心坦蕩,這太難了、太難了。
他晃晃腦袋,暫時甩開雜亂的思緒,後退一步避開龍仆的掌心,強打起精神,“我們來這裡做什麼,是找戈利汶說的龍晶嗎?”
“嗯。”阿彌沙繼續牽起他的手,“時間緊迫,您别再多想了。”
得到肯定的應答後,赫蘭仍是不解:“我們不是有卷軸嗎,為什麼不直接去找龍晶地穴?”
“古倫達死得早,卷軸并沒有記載它的地穴位置。”龍仆一面回應,一面環顧四周,眸光暗沉下來,像是察覺到什麼異樣。
于是赫蘭也擡起頭來掃視周遭。
一陣尖利的嬉笑聲驟然響起,刺耳聒噪,在這片寂靜的廢墟之上顯得無比清晰。
“千流王庭的主君與王後,多麼罕見的客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