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記得自己最後是怎麼掙脫了孟之瀾的束縛,怎麼固執地快速地收拾了衣物,他的腦子混亂,人也混亂。他想起之前的出租屋,還有王叔的話,吸了吸鼻子,拎着半人高的大箱子走下了台階。箱子很重,墜得他整個人都晃晃悠悠,下樓梯的時候,他突然想起古代文人墜石投江的故事,他想,要是他一個不小心踩空,從樓梯上摔下來,摔死了,不知道會不會被孟之瀾罵。畢竟,攤上人命,這棟漂亮小樓可就不值錢了呀!哈哈,哈哈,他眼眸紅紅幹笑兩聲,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孟之瀾的家。
“包夜二十。”叼着煙卷的男人眼皮也不擡随手指了角落的一台電腦,江小白點點頭,他一邊驚訝于此人明明嘴裡的煙已經燃燒到了煙屁股,前半部分的灰燼居然還能保持着灰色的柱狀物既不落下也不四散,一邊拖拉着行李箱穿過重重疊疊的煙霧和泡面味找到剛剛開機的那台電腦。
電腦屏幕發着淡淡的粉紅色,是顯示屏線路接觸不良的緣故。江小白歎了口氣蹲下身去想看看主機,先映入眼簾的是隔壁伸過來的目測四十四碼的大腳以及撲面而來的惡臭。
強忍着嘔吐的沖動,江小白重新爬回了自己的椅子,順便瞥了一眼四周,左面的兄弟瘦的宛如一截排骨化形,濃重的黑眼圈加上凹陷的雙頰上幾乎寫滿了“腎虛”兩個字,饒是如此,他依然孜孜不倦穿針引線,在自己的□□處做着專業的手藝活兒。光線昏黃的電腦屏幕上,黑黑白白,槍炮連天。江小白将目光移開,看向右邊——沒錯就是那位伸腳過界的“七裡香”大哥。大哥形态敦實,眯眼闊口,秃頭腆肚,袒胸露乳,宛如彌勒。長着佛相,幹的卻是賽博殺生的活計。一場遊戲,鼓唇搖舌之間,隊友及對方父母灰飛煙滅。
江小白縮了縮脖子,慫,很慫,十分慫。
他低頭盯着那隻過界的大腳,盯了足足兩個小時,趁着大哥轉身去飲水機接熱水泡泡面的時候才眼疾手快地将自己的行李箱推進電腦桌下,做完這一切,江小白如釋重負地趴在了桌面上,他準備先睡個覺——這屋子裡濃重的渾濁的二氧化碳實在讓人昏昏欲睡。
睡到全身發冷,江小白才緩緩爬起來,兩條胳膊已經被枕麻了,脖頸處傳來落枕般的酸痛。他眯着眼睛看看左手邊,排骨哥還在穿針引線;戴上眼鏡看看右邊,“七裡香”的位置上已經換了個穿着藍白校服的中學生,正在吸溜吸溜地吃辣條。
“幾點了?”江小白自言自語着坐正身子發了會兒呆,低頭看了看電腦桌下的行李箱,想起自己與孟之瀾的決裂和路上遇到的張姐,仿佛做了一場大夢一般。
攤開兩手拍拍臉,江小白決定從頭開始,重新來過。
萬事開頭難,江小白第一次在這所城市有了一種漂泊無依的感覺,或許是因為沒有住處,根本原因是因為沒錢。
他看了看自己的銀行餘額,幾次拿起手機,最終還是沒有打給孟之瀾。
打過去說什麼呢?說你該給我錢?他甚至能想象到電話另一端孟之瀾的嘴臉,“呵,你又不是我的員工,我憑什麼給你錢?你吃我的住我的,你應該給我錢。還錢!”
想到這裡,江小白皺起了眉頭,确實,住網吧不是長久之計,還是得找個落腳點,最好能包吃包住的那種。
就在他發呆的這個時候,排骨哥又看完了一部片子,手上針線活閑下來了,有些饑腸辘辘的味道,于是他起身去買泡面。江小白看着排骨哥的身影,那呼之欲出足以撐起球衣的脊背骨骼,心裡默默說,“再買個鹵蛋加根火腿腸吧……畢竟這營養流失有點兒太嚴重了……”
他這麼想着,突然聽到一聲“我X你媽!”
緊接着烏泱泱一群人都站了起來伸長了脖子,有人怒吼有人吱哇亂叫,拳打腳踢的聲音悶悶的,每個人都帶着濃濃的熬夜的怨氣,人與人拳拳到肉的碰撞宛如半空中吊着的沙袋,慣性讓它們撞到一起,又短暫分開。
突然有人喊了一聲,“我報警了!”
江小白聽出這是網管的聲音,網管聲音一出,原本烏泱泱站起來的人們又都紛紛坐回了自己原來的位置上。江小白眼前頓時一片晴明,空出來的視角裡,排骨哥嘴裡罵罵罵咧咧地往回走。
待他穿過兩排電腦甬道的時候,江小白一把抓住排骨哥的胳膊,“剛剛那邊好像打架了……你,知道吧?”
排骨哥斜睨了他一眼,“知道啊。”
他的眼神不含善意,江小白将握住他胳膊的手掌微微松了松,“我沒有别的意思,我說你要是餓了,我可以……”說到這裡,他好像突然想起自己出門也沒帶什麼幹糧,于是話鋒一轉,“我可以和你一起等着,等那邊人散了,再,再買。”
排骨哥“啧”了一聲,“一時半會兒散不了。”
“啊?”江小白吞了吞口水,“這麼嚴重啊……”
“也還行。”排骨哥不以為然地說。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幾聲警車鳴笛由遠及近,剛才那個網管大喊一聲,“警察來了!”
這一聲下去,江小白首先看到原本七裡香位置上那個吃辣條的學生叼着辣條袋子“嗖”地往外跑了出去,緊接着,不同位置上數十個大大小小的穿着不同顔色校服的學生們也都陸陸續續棄電腦逃逸。
他一邊感歎着現在的孩子們竟然已經沉迷電腦遊戲到了如斯地步,一邊恍然間回過神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