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夏被他的坦誠驚到,“平時你和助理兩個人在車上也會這樣?”
“不會,他多無趣。”
“噢。”
這之後到開進小區,兩個人都沒再說話了。
苗夏看着那一幢幢豪氣的别墅,抛之腦後的緊張感咻地一下蹿了回來。
而且她兩手空空,對比那天江斯淮去路家,她顯得很不懂事。
“江斯淮,我是不是得帶點禮品來。”這一聲江斯淮,是她不由自主叫出來的。
江斯淮停好車,眼尾一挑,“現在才想起會不會遲了些。”
苗夏見他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你提前準備了?”
“我沒提前準備禮品,但——”江斯淮揚眉,“老太太提前知道我們明年會離婚了。”
……
苗夏垂着眼睛坐在樊子琴面前,頗有點小學時她在學校犯了錯,和教導處主任面對面而坐的場景。
當時她也是這樣拘謹。
樊子琴并不是慈眉善目的長相,她的眼神十分淩厲,氣場自帶威懾力,從苗夏踏進這個房子的那一步起,審視的目光就沒從她身上挪開過。
這和江斯淮剛才在外面說的完全不一樣......
下車前的對話是這樣的。
“老太太精明着呢,下午找我要你的照片,我說沒有,結婚證也落工作室了,她說現在年輕人都往朋友圈裡發自己的相片,要看你微信裡有沒有,我不吭聲,她就趁着我在開車讓人拿走我手機看微信,結果找了一圈也沒找着你微信——老太太說這證都拿了,再不熟也總得有個微信吧。”江斯淮停頓了下,似笑非笑地瞅着苗夏,“我覺得老太太言之有理,咱倆結婚也有幾天了吧,放着免費的微信不用,成天發收費的短信像話麼。”
還是第一次聽江斯淮一次性說這麼多話,苗夏拿出手機,就這麼稀裡糊塗的和他關系更近了一步——升級成為了微信好友。
加完微信,江斯淮接着說,“老太太下飛機後直奔這裡,進屋走了圈再結合微信的事兒就猜出我和你是形婚,二話不說拿拐杖抽了我半小時,氣都撒我身上了,所以你用不着擔心一會進去她會對你怎樣。”
苗夏聽着心更慌了,忍不住往江斯淮的後背看,小聲道:“萬一......她也抽我呢?”
江斯淮嘴角抽動了下,“沒有這種萬一。”
......沒有嗎?真的沒有嗎?苗夏怎麼覺得她這會要是敢亂動一下,拄在樊老太太手掌底下的拐杖就要飛過來了。
江斯淮回房間換完衣服,出來就瞧見這幕。
苗夏在他眼裡就像努力想往殼裡縮的鹌鹑一樣。
可憐又有趣。
他朝着一處擡了擡下巴。
在獨自玩球的江比聽令跑過來。
“去樊女士面前裝餓。”
江比烏溜溜的眼珠子蓦地一亮,搖着尾巴朝着沙發跑去。
裝餓什麼的它不懂,但它現在是真餓。
有了江比的突然撒嬌,緊張的氛圍一下子就緩解了不少。
苗夏看着江比可愛淘氣的模樣,連優雅貴氣的樊老太都忍不住笑彎了眼,她也跟着笑了笑。
樊老太在投喂江比的同時,敏銳察覺到了對面女孩的動靜,她淡聲問:“苗小姐,你喜歡江比?”
“喜歡的。”苗夏心想,她就是情商再低也不可能在人家家裡,當着狗主人面說不喜歡吧。
“喜歡江比,但是不喜歡斯淮,看來我們家斯淮還不如一條狗。”樊老太冷不丁地說。
在吧台倒水的江斯淮:......
有您這麼說親孫的麼。
苗夏硬着頭皮道:“我并沒有這樣想......”
江斯淮拿着兩杯水過來,先放了杯在老太太面前,“說這麼多話您口也得渴了,喝點茶潤潤喉嚨。”
樊老太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
另外一杯水給了苗夏。
給完也沒走,往她邊上的空位坐了下去。
像是在告訴苗夏——咱倆一邊的。
苗夏低頭喝水,眼尾餘光落在氣定神閑,坐姿松散的江斯淮身上。
莫名的,從進門前到現在的惶惶不安感瞬間就消散了。
無形之中,江斯淮給了她一些底氣和心安。
樊老太瞧着對面坐在一起的倆人,從相貌上來看倒是很登對。
之前斯绮不是總在念叨說,優秀的人不用強行撮合,自然會看對眼。
怎麼到這倆人這裡就不行了,偷摸扯了證還約定好一年後換離婚證。
她沉着臉問:“斯淮,難道你在外邊有女人?”
江斯淮聞言,笑得很不着調,“您看我像是有的麼?”
苗夏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被江斯淮準确無誤地接收到。
他懶懶散散地往沙發上一靠,側頭看苗夏,低笑問:“什麼眼神?”
樊老太的一雙眼死死盯着這邊。
苗夏被江斯淮這樣一問,又在樊老太的注視下,臉頰控制不住升溫。
她也知道自己的臉紅個什麼勁兒。
這哪裡像是形婚的陌生人了,這溫柔的語氣和這不自覺靠近的小動作,明明就像是恩愛有加的新婚夫妻。樊老太思索了會兒,眉頭皺更深了,“難道是苗小姐心裡有其他人?“
苗夏頓了頓,聲音低了些,“沒有。”
從前有,但随着時間的推移,對那個人的喜歡似乎也變成了一灘平靜的水。
她不知道自己那顆心是否還會再度激起漣漪,可她知道至少現在不會。
那天的一晃而過,駱一澎并沒能像從前那樣能徹夜占據着她的腦海。
苗夏也發覺自己沒過往那樣脆弱了,那時她真的很愛哭。
駱一澎的離開,再加上苗清生病的緣故,她總會在深夜落淚,隔天頂着紅腫的眼去上學。
來北京後,她哭的次數大減。
聽苗夏回答完,江斯淮無言地盯着她看了會兒。
沒有嗎?
“那你們簡直是胡鬧!”樊老太不悅道,“你們年輕,就以為婚姻是過家家嗎,輕易結婚又要離婚。我看你們幹脆明兒就上民政局去把證給換了,還等什麼一年,别互相給耽誤了。”
苗夏和江斯淮同時沉默住。
樊老太因為生氣,把安排好的廚子給退了回去。晚飯也不吃,話說完後攙着拐杖進了書房,還把門給反鎖了。
江斯淮打電話讓人送了些菜過來,打算親自下廚哄哄老太太。
苗夏覺得自己也是惹樊老太生氣的一份子,脫了外套,撸起袖子想進廚房幫着江斯淮一起準備晚飯。
“停着。”瞧見她推開門想進,在切着菜的江斯淮揮了下手中的刀。
苗夏立即不動了。
“非要出點力的話,你開門讓江比到院子裡玩一會,得看着它。别讓它吃牆邊的花草。”江比腸胃不好,庭院裡的花草都是對貓狗無害的,但有回它吞了根青草,當晚就腹瀉了。
江斯淮瞥了眼她的手,“外面冷,注意保暖。”
苗夏點頭。
外面很亮堂,聖誕節快到了,院子裡那棵半高的樹上挂滿了東西,五彩缤紛形狀各異的聖誕球,閃着暖光的樹頂星,一層層的燈串和聖誕花環,氛圍感十足。
這眼光和裝扮的細心層度,更像是女孩子的傑作。
苗夏欣賞完,就見江比叼着球來到面前,滿眼期待地盯着她看。
她彎眼一笑:“扔球給你撿?”
江比興奮地“汪”了聲。
廚房裡,湯鍋沸騰着,料理台上洗淨切好的菜正排隊等着上鍋翻炒。
江斯淮從烤箱裡端出香甜四溢的芝士蛋撻,打算讓家裡的兩位女士先吃些餐前甜品。
他往門口走,目光無意向左一瞥。
腳步一頓。
廚房的窗是透明玻璃,站在切菜的位置,能看見庭院的一角。
皓月當空,冬夜裡的風吹拂着牆邊的花草綠植,吹亂苗夏柔軟的發絲。
她望着江比笑的那雙眼十分溫柔明亮,連身後那棵流光溢彩的聖誕樹都被襯托得失去光彩。
...
江斯淮終于敲開樊子琴鎖着的書房門。
在樊子琴心疼又懊悔的目光下,他把手裡的東西端進去放在桌上,接着轉身,手往後伸,稍微掀開了點後領的衣服,好笑道:“就這位置有點發紅而已,我就吓唬吓唬您,否則您到明早也不願意開這扇門。”
樊子琴頓時松了口氣,涼飕飕瞥了江斯淮一眼,冷哼一聲:“我就說啊,當時往你背上輕輕拍了幾下,出血就是怪事了。你小子一天就曉得怎麼拿捏我這個老太婆的心,怎麼不見你花點心思在其他人身上。”
“奶奶。”江斯淮揚起微笑,“您說的沒錯,我還真不如一條狗。人姑娘看江比的眼神比看我要溫柔深情個十倍。”
樊子琴幽幽道:“你不對人上心,還指望着别人巴巴貼着你?這事啊我和你媽想法一樣,能離趕緊離了,趁着這消息還沒公布出去。”
江斯淮挑眉:“和我媽想法一樣?那不就是等着我離了,又把那姑娘塞去我哥身邊。”
樊子琴一頓,嘴張了張卻沒發出聲音。
“他要是願意,輪得到我和苗夏結婚總麼?”江斯淮言語忽然間滿含嘲諷意味,“談女士太自以為是了,她總以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對我哥好,可她卻從沒想過我哥到底願不願意。”
“阿淮,奶奶私心不想你為了你哥搭上自己的一生。”樊子琴長歎了口氣。
在他們江家,老大斯绮有她那不孝子江颌寵着,老二斯衡從小身體就差,一大家子的人哪個不是拿他當易碎的寶貝護着。
而老三江斯淮,出生後沒多久親爸親媽争吵沒停過,他甚至是連父母的懷抱都沒得到過,更别提後來出了落水那事了。
她這小孫子啊,爹不疼娘不愛的,能把自己給養這麼好,全靠這二十多年來的自覺。
江斯淮側頭,笑得雲淡風輕,“哪是一生,不就一年。”
他往門口走,“廚房的菜等着我炒呢,您看會兒書,先吃點甜食,就算再生氣也不能拿自個的肚子撒氣。”
樊子琴終于是笑了,“你下廚,奶奶可不得光盤。”
江斯淮正要帶上書房的門,又聽樊子琴和他說話。
“你可得想清楚了,以後再成家,那就得背個二婚的名頭了。”
他輕微地聳了下肩。
毫不在意的樣子。
-
晚飯結束,苗夏和态度稍微轉變了些的樊子琴道别後,被江斯淮送回住處。
看着苗夏住的環境,江斯淮皺起了眉。
“你用不着替公司省錢。”
這地方看着治安就很差。
“能住就行。”苗夏解安全帶時低頭笑了下,“過去十年裡我住的地方差過這裡十倍。”
看着她輕描淡的模樣,江斯淮搭在方向盤上手微微收緊了些,“你和路政峰關系不好吧,我有些好奇你為什麼會答應來北京。”
“我欠他的。”苗夏神色沒什麼波動,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刮蹭着還握在手裡的安全帶,“他們離婚後沒多久我媽身體出了問題,家裡沒錢,不治的話就是等死,我不可能眼睜睜看着我媽死。”
離婚時,苗清隻要回了當年投給路政峰創業的資金,其他的,一分沒有。
在離婚前,路政峰在袁雪盈的洗腦下,早就轉移了财産。
江斯淮盯着前方暖黃色的路燈沉默很久,直到空中有很小的雪粒落下。
又下雪了。
“苗夏,如果在不影響路氏上市的情況下,明天我們就能離婚,你願意嗎?”
苗夏一愣,落在窗外雪景的視線慢慢挪到江斯淮漆黑的瞳眸中。
她從那雙眼睛裡,看見了一點點掩藏不住的同情。
他這樣直白的同情她,她自然會坦誠說出心中的回答。
“我當然願意。”可願意沒用,她下午和路政峰打過電話詢問給苗清買新墓地的事,他說在找風水大師看了,很快就能定下。
她不為自己,就為了苗清,不管以什麼方式,也要路政峰把欠苗清的拿回去。
江斯淮忽地笑了下,下巴微揚,示意苗夏下車。
下車後苗夏直接往單元樓門口走去,身後的汽車啟動聲也在她關上車門後迅速響起。
“姐......”
才走到樓下,一道帶着哭腔,微微發啞的聲音止住了苗夏的腳步。
轉過身,路燈下,衣着非常單薄的路沅站在那,披頭散發,臉白無色,雙眼發腫。
下着雪,溫度零下,苗夏穿着大衣在外面多站一會都凍得發抖,更别說路沅身上就一條針織長裙了。
“你先進來。”
聽到苗夏的話,路沅用力地吸了下鼻子,快步走過去。
站在樓裡路沅也一直發着抖,苗夏隻能是帶着她回到住處,開着暖氣,拿了毯子,倒了杯熱水給她。
緩了會兒後,路沅看起來沒這麼冷了,但眼淚還是吧嗒吧嗒地掉。
苗夏沉默看了她會兒,“說吧,找我什麼事?”
路沅低着頭,肩膀一顫一顫的,“對不起,我找人打聽了你的住處。”
苗夏一點也不意外,她心裡有預感,路沅深夜淋雪而來,大概是因為她和江斯淮結婚的事。
不等苗夏說話,路沅腦袋更低了,“你和爸要的東西,我可以幫你完成,或者說你想要多少錢,我都能給你......求求你,和斯淮哥離婚吧,聯姻還是讓我去。”
她把頭擡了起來,兩行清淚順着臉龐滑落,嘴角挂着抹苦澀的笑,“姐,我喜歡了斯淮哥很多年,現在所有的努力全都是為了以後能配得上他。可直到昨天,我發現自己的努力全都是白費心機,好像冥冥之中注定了斯淮哥真的不屬于我,可我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苗夏垂眸,想到當年袁雪盈也是這樣苦苦哀求苗清和路政峰離婚,明明壞事幹盡,卻還頂着副無辜的嘴臉。
“抱歉,我不會和他離婚。”她緩緩地、冷靜地給了路沅一個答複。
“為什麼?”路沅細眉擰緊,她無法理解,“你忘記自己是被逼無奈才回北京的嗎,路政峰給你的我能多出他十倍的給你,你媽媽的墓地我給你找地段最好的,價格最貴的,或者國外的你也可以考慮。”
苗夏笑了,“我隻要路政峰的。”
路沅理智在崩潰的邊緣,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一絲血腥味後,她的眼淚又落下了,“你非要和我搶嗎?”
“我從未和你搶過什麼,”苗夏淡道,“現在這一切都是路家和江家安排的,我隻不過是個拿到好處便乖乖聽話做事的工具人而已。”
路沅臉色大變,剛才的可憐脆弱瞬間消失不見,她趾高氣昂地說:“我現在隻要給我媽打電話,你讓路政峰去辦的事就會立即終止。”
她不等苗夏反應,馬上給袁雪盈打了電話。
袁雪盈聽後大怒,她是現在才知道路政峰居然在給苗清買墓地。
“她想都别想!人死了還這麼陰魂不散。”
苗夏坐不住了,走過去奪走路沅手機,冷冷道:“袁雪盈,這是你和路政峰欠我媽的。”
“我欠苗清?”電話裡的袁雪盈大笑,“你非要這樣說的話,那這幾年轉到你們賬戶上的錢不就是我還給她的,墓地你就别去想了,如果路政峰有把握做好這件事,又為什麼偷摸着來不讓我知道?”
手機猛地被路沅奪回,她好像忽然醒悟了什麼,紅着眼圈說:“既然你都和斯淮哥領證了,為什麼你還自己一個住?那天我媽将你趕出路政峰那套房,斯淮哥住的地方明明就在對面,你卻連夜搬到了這裡。而又為什麼我去最一工作室,那邊的員工都不知道他們老闆結婚了?”
她發出了聲不可思議地哂笑,“你們是假結婚?”
袁雪盈的那幾句話反複在苗夏耳邊回蕩,她此刻真的恨死了這些人,一個比一個陰險狡詐,簡直壞透了。
她自诩自己也不是個好人,此刻她非常想讓這些人不痛快。
“假結婚?”苗夏冷笑了聲,“你猜一個小時前我在江斯淮家裡和誰一起吃了晚飯?”
“誰?”路沅很清楚,在江家,江斯淮隻和江斯衡還有樊老太親,這兩位是他最看重的人。
看路沅逐漸崩裂的表情,苗夏知道她已經猜出是誰了,“至于你說的沒住在一起。很巧,明天我正準備收拾東西搬過去。”
路沅情緒再一次崩塌,哭着跑下了樓。
苗夏走到陽台,冷眼看着路沅上了路邊停着的車。
外面下着的小雪在短時間内變大,紛紛揚揚飄落。
半小時過去了,她還站着一動不動。
直到刺耳的手機鈴聲響起,劃破了這一室的寂靜。
苗夏低頭拿出手機,微微發抖的手用力摁向屏幕上的接聽鍵。
她知道自己現在說不了話,一開口情緒就會壓抑不住,隻沉默聽着聽筒那端的聲音。
“苗夏,你願意的話,明天搬過來我這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