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醫生拿着手裡的文件袋，把身份信息、檢查證明、移植信息一份份厘清，按順序放進文件夾，文件夾的封面沒有任何信息。她起身把那個文件夾放在身後的書架上，和一衆案例文件夾一模一樣，看不出任何差别。

剛坐下，就響起敲門聲。

劉女士推開門，笑着：“顧醫生。”

顧笙然歡迎：“楊桉媽媽，快坐。”

劉女士凳子都還沒摸到，就佝偻着身子，遲疑着開口：“顧醫生，楊桉會不會好不了了？”

顧笙然明白，但是每個病人的情況無法預判，她做醫生也決定不了，不可能未雨綢缪，楊桉媽媽私底下來找過她好幾次，不想說實話，也不能什麼都不說，兩個人在各自處境裡束手無策。

顧笙然：“這個病太不确定了，我也說不好，這是我的實話。臨床的突發性耳聾在兩周内開始治療聽力的恢複率在78%左右，也不能保證楊桉是不是在這個範圍裡，還是在剩下的範圍裡。”

劉女士：“那如果就保持現狀，會不會不影響到右耳呢？”她明白自己隻是焦慮過度，但一直保持平穩現狀，同樣整天兢兢戰戰，提心吊膽，她一想到孩子要面臨的以後就整夜整夜的思索，甚至她都不敢提‘耳聾’兩字，楊桉還那麼年輕。

顧笙然覺得無力，她真的做不來任何承諾，“如果治療達到一定量，或者内耳的血氧含量保持穩定狀态，就算耳蝸微循環阻礙一直存在，隻要細胞不再壞死，應該可行。楊桉媽媽，往好處想，楊桉現在右耳是完全正常的。”

劉女士面對楊桉還能強撐，但是在顧醫生面前，擔憂就像決堤的洪流，止不住宣洩，兩肩顫抖，用手掌撐在雙眼，快速說：“你們是見到過恢複的病例的是吧？但是不排除右耳會怎麼樣？”

顧笙然内心閃過動搖，湧現悲念，面無表情維持理性：“是。醫治一個月後才出現好轉的也有，治療很長時間，回家服藥幾年後，某一天突然好轉的也有。”

劉女士放下手掌，抓住顧笙然的手：“我還不想放棄，希望你多鼓勵鼓勵她。她其實比我還頂得住，從小就帶着病，心理承受能力強，也不是一天兩天就練就的，她不說隻是不想讓我多想。馬上上高三了，這種狀态學校不适合，你幫我順帶提上幾句，讓她自己先斟酌着有個預警。隻是我擔心她怕上不了學，會突然想不開。醫生說的話會讓她更理智些去分析，這是擺在她面前不得不面對的事……所以，我現在隻想保住她的右耳和修複聽力，實在不行我準備給她休學，顧醫生，你……你幫幫她。”

她抓住的不是顧醫生的手，而是對于她們來說，是楊桉的最後一根稻草。

平時微笑挂臉的人，又極其豁達，一反常态的擺出求人姿态，顧笙然雖然見過很多，但是每一次遇到還是會認認真真聽取，每一份想保護人的心意都值得被珍重、被信賴、被期許。

顧笙然把另一隻手放上去，感受到楊桉媽媽的手掌溫熱有濕意，鄭重保證：“好，我盡力。”

窗外的白鴿在梧桐枝頭梳着羽毛，迎接下一秒的藍天白雲。

楊桉有些出神聽着魏皎給她介紹一台相機，相處久了，漸漸發現她性格直爽，偶爾出口的東北話讓楊桉欲罷不能，罵人的話更是中氣十足，和劉女士相比是另一個維度的開朗。

但她也明銳察覺劉女士好像不是那麼喜歡魏皎，平常和陌生人都能聊到一起，對魏皎的話很少，而魏皎貌似也有點怵劉女士。

劉女士手裡握着剛剛繳完費預約檢查單，對着楊桉說：“走吧！”

魏皎調着相機的參數問：“幹什麼去？”

楊桉笑着說：“一個檢查而已。”

魏皎哦了一聲，接着興高采烈的喊了一聲：“阿姨，楊桉，回頭！”

劉女士疑惑着正拉開門，聞聲回頭，楊桉沒有，剛剛魏皎就這樣故意鬧她，實則是抓拍。

“咔嚓~”，魏皎歎氣，“都沒有拍到正臉。”

劉女士剛好被門擋住，楊桉就隻有一個側影，畫面沒有光感，畫質模糊，構圖還算的上勉強。

*

謝樹早上從陳時的公寓出來，又被他拖着去楊叔哪裡蹭飯。

兩人站在街頭，看着對面的魚店，謝樹佯裝動怒，從他腋下抽出手擺了擺，“你就不能自己去？”

陳時笑一聲，雙手插兜理直氣壯：“你去刷臉，當做你的房費，咱兩都不虧！”

一頓飯被他吃到2個多小時，又和楊叔東扯西拉，謝樹煩死。

“要不要和我去醫院看看？”

陳時搖頭；“去哪幹嘛？”

謝樹靠在門上：“看看你的腦袋裡要抽掉多少水。”

陳時撿起盤裡瓜子扔向謝樹，笑罵道：“趕緊滾！”擡頭看，人已經走遠了。

這個昨天無比敬業的假冒僞劣實習生，今天11點多才晃着腦袋從電梯裡打着口哨吊兒郎當來上班。

走到醫生辦公室輕輕放下腳步，楊桉蹲在門口，雙手伸直搭在膝蓋上，一手拿着幾份單子，頭低着抵在腿上，把頭深深的埋進臂彎，露出泛紅後頸，頸間的骨節高高鼓起。

楊桉和媽媽做完檢查，劉女士一看也快要吃午飯了。就直接讓楊桉先上去把單子拿給顧醫生，她去食堂，待會還要輸液，難得下來。

楊桉明白有些東西蓋不住了，暗自給自己加油打氣。

走到醫生辦公室，聽到裡面的交談聲，剛膨脹了一點點的氣球還是瞬間癟了下去。

“顧醫生，楊桉今天的針水要換嗎？”

“先暫時不換。”

“唉，怎麼說呢，狀态挺好，可是病情不見好，難得遇見這麼頑固的。”

“别這樣說，看報告吧。”

“得虧以前生過病，有些道理比我們懂，一直在撐着，你知道她的手都青到發紫，輸液都……”

謝樹輕輕略過她身邊進門，用左手食指抵在嘴和鼻尖，示意她們停止對話，而後拿起旁邊的白大褂背着身站到一旁。

楊桉感覺有人走過，收起情緒，長舒一口氣，握了握拳頭，微笑敲門：“顧醫生。”

謝樹推着輸液的醫用小推車，走在曹茜後面。今天魏皎也要輸液，她的手術排在今晚，病房裡來來往往不少人。

楊桉拉起袖子，“往上一點吧，手背找不到了。”左手手掌朝上，右手被被子蓋住。

"會有點痛，忍着點。"曹茜綁好橡筋，排着輸液管裡面的空氣。

“沒事，不疼。”

針尖穿刺下的時候，血液快速擠壓到輸液管，而後排回血管消失，謝樹蹙眉看着她。

“啪”，楊桉在他眼前打了一個響指，“想什麼呢？”楊桉好笑的看着出神的他。

謝樹對上那雙眼睛，不敢直視，倉促轉頭：“沒什麼。”

楊桉反感于嘈雜的人聲，聽着絡繹不絕的人對魏皎看望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