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間裡,謝樹坐在台階上,娴熟打開手裡的相機,不急不緩的拿出照片。
魏皎站在楊桉平常在的位置,靠在窗邊,擡頭向上看着謝樹微醉泛紅的臉,發什麼瘋?
謝維銘走的時候,叫謝樹把照片帶回去。
“偷都偷了,怎麼還?”
謝維銘讪笑:“那你還偷。”嘲笑完,接着說:“就直接拿給她,原封不動的裝回去,人家腦子比你好使。”
謝樹又一次真誠發問:“你們真的沒有事?”
謝維銘看傻子一樣盯着他,耐心的娓娓道來:
“你爹沒這麼畜牲。我都可以給人當爹了,她大不了你幾歲。13年前的一件案件裡救過她,但是她弟弟和另一個孩子不見了,這些年一直在找。我也因為那個案子被莫名停職處分……”
頓了一下,平靜的看了謝樹一眼,搖頭像是對自己雲淡風輕地說:
“這些年我們都還在調查那個案子,挖出了更多的黑幕。我雖然沒有在部隊,但是和警方一直有聯系,畢竟有些不服氣,年紀去了,這件事做完算是了卻一樁心願。”
謝樹見到了,見到謝維銘翻雲覆雨後無能為力的另一面。
喟歎這似乎是謝維銘一直在緊繃着的一根弦,還在熱血湧動,還在赤誠孤勇,還在一往無前。
欄杆的影子轉折一半靜靜落在地闆上。
魏皎看着謝樹不發一言,冷漠的眼眸像是要執着倔強的印證一些事,她明白情有可原,事情沖擊力猛地碰撞向他,茫然無措的求解碰壁。
魏皎失去弟弟的這幾年,對小輩都會不由自主的親近,她總是在年輕人身上找影子——小赫,長大了,會是這個樣子嗎?是這個性格嗎?
而謝樹固執低頭快速對照照片,他比自己弟弟大不了幾歲,可就是喜歡不起來,老是橫沖直撞,僅憑一點點的線索就開始笃定宣告下結論。
心浮氣躁,這種性格會吃虧。
會吃大虧。
看不下去了,就走上台階,和他坐在一排。謝樹還默不作聲往邊上挪了一寸,魏皎盯着他的動作,“我會吃了你嗎?”
謝樹裝作聽不見,沒回答繼續看着相機裡的照片。
“還是不信任啊?”魏皎啧啧歎息,“是不信我,還是你爸?”
謝樹再次固執的搖頭:“沒有。”
魏皎等不了他的滿口狡辯:“看完沒?”看着謝樹滑動照片不耐煩地催促看到平面一滑而過的相片,大喊:
“等等。”
謝樹被吓得手忙腳亂,相機差點沒拿穩,蹙緊眉頭一臉責怪看向魏皎。
魏皎不想和他廢話,搶過相機,滑回剛剛的相片,謝樹看過去。
是楊桉。
笑着的楊桉。
魏皎沉浸在照片裡楊桉上,用手摩挲着她半笑不笑的臉頰,繞着酒窩打轉。
“這可是她唯一笑着的。”魏皎似在洋洋得意的炫耀。
謝樹冷淡低聲說:“你沒見她笑過嗎?”
魏皎搖頭:“太少見了,她不太愛笑,但是我知道她愛笑。”
謝樹看着她,你在說什麼繞口令?
轉頭看向窗外,少年人帶着意氣風發的姿态,變臉一樣笑着說:“我倒是天天都看得見她笑。”明晃晃的炫耀。
魏皎忽視謝樹,雀躍在臉上浮動,徑自高興的講:“我待會就去打印,明天出院給她。”
謝樹想起拍照的那天,他看的出楊桉是不願意拍照,多是魏皎的半推半就。
但是他也想看這個女孩放松微笑的那一天,自從遇見她的每一天,她大多是哭泣、憤怒、慌張、冷漠以及故作堅強,從來不曾有過松懈。
謝樹想楊桉肯定是不會喜歡這張照片的,笑容都是催促出來的。轉頭面無表情的對着魏皎說:
“别拿這張,選個自然一點的。”
魏皎杠上了:“憑什麼?”
謝樹愕然看着她:“都是女生,你難道看不出來她拍照的時候都在抗拒嗎?我都看出來了。”
魏皎嘟嘴,小聲呢喃:
“我知道啊!但是這也是她唯一一張正面的。不在人多的地方脅迫,她根本就不會拍。她還沒有長開,好好留着,以後拿出來會演變成驚喜。你懂什麼!”
魏皎此時像個姐姐,真的姐姐。
謝樹遲緩的想起,‘她這些年一直在找她弟弟。’
“你弟弟叫什麼名字?”
魏皎一聽别人提起這個稱呼,眼淚差不多沒掉下來,仰頭看了一眼燈光:
“魏嶼赫。”
“還記得他長什麼樣嗎?”
“他不見的時候才5歲多,你認為呢?名字都寫不清楚。”
“那你們的爸媽呢?”
魏皎輕喘一聲,死死的咬了咬兩腮,像是自暴自棄的笑了一聲:
“車禍。我北方人,他們出事以後,親戚哄騙我們賣了房子,吞了錢,随即就把我們交到一群不明身份的人手裡。然後輾轉到了南方邊境,以為到了目的地,沒想到是要把我們運出境。就被你爸爸帶隊的人截獲,小赫和同行的一個小孩提前逃出去了,但也消失了。我們懷疑可能已經被送出境了……”
“……”
“别哭喪着臉,我都還沒放棄。我這些年攢了點錢,幹完這票,準備在這裡買房。如果……如果他還活着,我此生就無憾了;找不到了,就在這裡守着,因為這裡是離他最近的地方。”
她已經被曆練出了一個強心髒,為達目的,隻要合法合理,就要不擇手段,這是她的生存信仰。
“……”
謝樹剛想開口,樓梯間的門就被人打開,魏皎和他看了一眼,默默向上走。
半晌魏皎才反應過來,“不是,為什麼要躲?”
謝樹按住她的肩頭,搖頭,魏皎掙脫,靠在牆角。
聲音緩緩傳來,隐忍、柔和,還有逞能的痕迹。
“喂,陳老師。”
“……”
“我是楊桉,我沒事。我媽媽下午剛走,她明天會去找你辦休學。”
……
“好,老師再見!”
聽見楊桉準備挂電話,兩人準備起身走。
謝樹疑惑,确定休學了嗎?又想起早上公園裡争吵的兩人……
“哥!”難得聽見楊桉很高興的語氣,兩人回到原位。
“……”
“嗯,媽媽回去了。我不怕,我膽子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謝樹踏出腳,魏皎倒是沒動了,他疑惑看了看她,魏皎口型說着:“等等。”
果然……
“哈喽!冰哥!你在幹嘛呢?”
“……”
“他啊,是不是就是那個唱你經常哼的那首歌的原唱。可我覺得長得也就那樣!”
“……”
換了語氣,立刻道歉:“帥帥帥!對,我瞎!”
……
台階上的兩人扶額,這是個分裂人格嗎?這是……
聽她挂完電話,兩人都沒再動。
“喂!我可能又要休學了!唉!”
“……”
“我也想啊!你先替我去看,不過你先比我畢業。到時候我去投奔你,要存錢養我啊!”
……
顯示‘死黨湯大雲’的頁面熄滅返回列表,楊桉靠着冰冷的門,看向台階上的窗戶,她今天不想上去。
四個電話打完,行了,都通知到位了。
累了,她想睡了,讓自己靜靜地躺下去。
今晚可能會有雨,楊桉是喜歡雨天的,她喜歡雨聲裡窸窸窣窣的質感,韻律、有節拍,洗刷空氣裡的污濁,雨後的世界有新味,從小就很喜歡,白噪音也助眠。
可今晚會不會失眠呢?沒想到這種問題某一天居然要鄭重其事的思考。
聽到關門聲,做賊一樣不知站了多久的兩人,于無意中撞見一場酣暢淋漓的偷聽,尴尬回神,才開始慢慢吞吞的活動,出聲大口呼吸。
楊桉的通話簡潔快速,她與其說是在訴苦,不如說是在告知,沒有絲毫長篇大論的想法,每句話都在往結束上引。
他們也沒有等太久。
謝樹把照片遞給魏皎,“别讓人起疑。”
“用你說!走了!”魏皎快速走下,背影歡快,下到最後一個踏面。